1.
吴邪被拉上面包车后,瘫坐在张起灵身边大口喘气,胸腔里的滞气还没顺过来,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的瞬间,抬头看清楚车里坐着的人都有谁时,整个人都蒙了!
此刻车厢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副驾的阿宁正透过后视镜盯他,眼神里藏着几分玩味。
黑瞎子旁的老外笑着挥挥手,“嗨,mr.吴,又见面了”,语气里的“好心”像层薄纸,一戳就破。
而身旁的张起灵,侧脸如刀削般冷峻,目光黏在窗外飞逝的景色里,仿佛车厢里的沉默与他无关。
“你怎么会和阿宁他们在一起?小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吴邪终于打破死寂,声音里的困惑裹着慌。
张起灵喉结轻轻滚了滚,没回头,只丢出一句“有段时间了”,淡得像被风刮走的絮。
黑瞎子在后面听的直想笑,他的指尖擦过匕首的寒光,心里却像个哲学家一样翻着沉念:我们这种人,日子长得像没尽头的沙漠,爱情更是抓不住的月光,若连友情都丢了,活着跟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黑瞎子和吴邪第一次正式见面,他们两个完全不熟。刚刚的提示张起灵,也不过是建立在对张起灵足够了解的基础上,见到他眼里藏着点对吴邪“不舍”的意思,不希望他错失一个朋友。毕竟这世上,能让这个“哑巴”多看两眼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只不过张起灵这种简单概括重点的说话方式,不知道这位吴小三爷习不习惯,理不理解?
吴邪自然是能理解张起灵的意思,但习惯是不可能习惯的。
他看向阿宁,“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阿宁从副驾探出头,眼尾挑着:“小三爷,都追到格尔木了,还装糊涂?”
吴邪噎住——心说:奶奶的,他哪是什么装糊涂,是真的一无所知。
直到张起灵的声音幽幽飘来,“塔木陀”,三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陈文锦笔记里红笔圈住的名字,那个不在任何龙脉上的“异处”,怎么会是他们的目的地?
“为什么?那里有什么?”吴邪追问。
张起灵没答,阿宁笑而不语,只有黑瞎子慢悠悠开口:“有些事,不知道反而能活久点。”
吴邪盯着黑瞎子的墨镜,心里犯嘀咕——这人吊儿郎当的,一看就不是善茬,可刚才那句“提醒”,又让他没法彻底反感。
他攥紧背包带,里面陈文锦的笔记本硌着掌心,像块烫人的秘密:“我不想管闲事,可我三叔失踪了。你们当我是傻子也好,朋友也罢,找不到结果,我绝不回头。”
张起灵这时才转头,目光落在吴邪眼里的执着上,忽然想起汪小月——很久以前,汪小月也是这样,眼里燃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火。
他喉结动了动,心里竟冒出个念头:让吴邪跟着,或许也无妨。
阿宁看着吴邪的模样,忽然软了点语气:“录像带你见过,我老板——裘德考也收到了一份,里面说塔木陀有他要的东西。但我的人都是外籍雇佣兵,对国内草原和沙漠环境并不熟悉,所以我们雇了张起灵和黑瞎子来当顾问,至于你……纯属意外。”说完,她朝吴邪伸手,“但,吴邪,我欢迎你加入。”
吴邪犹豫了几秒,还是握住了她的手——指尖的凉意让他想起过去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日子,可一想到张起灵还在这,还有满肚子问题没问,他没法拒绝。
他偷偷瞥向张起灵,盼着能从那双深眼里看到点同样的“欢迎”,可对方却避开他的目光,缓缓闭眼,连假寐都透着疏离。
吴邪叹了口气,心里的失落像潮水漫上来——他明明知道,“闷油瓶”本就该是这样,可还是忍不住期待。
2.
车队在草原上跑了两天,直到夕阳把草叶染成金红,阿宁才下令扎营。
这里是进塔木陀前的最后一站,住着当年带陈文锦考古队的向导定主卓玛。
阿宁拎着黑瞎子取回的红箱子去见老人,据说那是“报酬”——给了它,定主卓玛才肯说当年的事,才肯让孙子扎西带路进“魔鬼城”。
夜幕降临时,星空砸在了草原上。星星密得能数清光痕,月光铺在草叶上,像撒了层碎银,可风里的冷却钻心刺骨。
吴邪看见张起灵坐在远处的土坡上,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孤得像座没人守的碑。
他抱了两件毛毯走过去,指尖捏着毯边,被风吹得发僵。
“小哥,”吴邪轻声唤,把毛毯递过去,“挺冷的,披上吧。”
张起灵眉骨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早对寒暑麻木,春夏秋冬于他不过是换件衣服,可吴邪眼里的热络太烫,烫得他没法说“不用”。
他抬手接过毛毯,指尖触到布料的温度时,心里那层冻了几十年的冰,好像化了丝缝。
吴邪在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星空:“现在没人,能不能跟我说说?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放软了语气,连姿态都带着恳求,早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
可张起灵开口,却是劝退:“你不该来,该回去。”
吴邪愣了愣,随即情绪就炸了——声音陡然发紧,眼眶都热了,“我不回去!你们都瞒着我,就因为我是吴三省的侄子,就该被蒙在鼓里吗?我找三叔有错吗?”
“你三叔是不想你掺和进来。”张起灵的声音沉了点,他自己都惊讶——按道理,吴邪是命运给的助力,他该盼着吴邪留下,可吴邪眼里的火,太像汪小月了。他怕,怕自己会把不幸传给吴邪,“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别辜负他。”
“他妈的!也许别人就是想自己撞南墙呢?谁要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好!”吴邪猛地提高声音,拳头攥得发白,“你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吗?像被关在黑屋里,连门在哪都摸不到!”
张起灵抬眼,深邃的瞳孔里映着吴邪的怒火,也映着漫天星光。他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我懂。”
吴邪的怒火瞬间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他怎么忘了,张起灵才是最懂“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张起灵总在找记忆,找自己是谁,像个被世界放逐的人。
“我曾经很长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张起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一直都在寻找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一个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哪一天消失在世界上,也没人会知道,你的感觉,我明白……”
这些话,吴邪还是第一次听张起灵说,他罕见一次说这么多。
听起来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别人的故事,然而,他的语气的迷茫和伤感是装不出来的,一个人在漫漫时间长河里,像个“被放逐者”一样流浪,该是多么孤独寂寞?
吴邪心口一揪,忽然心疼得厉害。
他看着张起灵的侧脸,轻声说:“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是消失了,我肯定会知道。”
张起灵的睫毛颤了颤——这是他这辈子少有的失态。
像有人在他空了几十年的心里,轻轻敲了一下,响得很。
他忽然想起鲁王宫的幻境:汪小月蹲在小时候的他面前,说“能从女尸嘴里取钥匙的人,是你能信的人”,后来吴邪笨手笨脚地做到了,他只当是巧合;
西沙海底,汪小月推着他去救吴邪,说“他能陪你更久”,他只觉得荒唐;
云顶天宫的青铜门前,他说“再见”,本以为是结束,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
吴邪永远不会知道,他的这句话,成了打开张起灵心扉的钥匙,让张起灵坚定了要把吴邪当自己人的决心。
原来汪小月早就算好了,算着吴邪会走进他的人生,也知道他情感的通道被封闭的太久,有些后知后觉,所以才用尽了一切方法,为今天做足了铺垫。
又或许吴邪本就是汪小月选中的,只为能把他从孤独里拉出来。
张起灵突然明白了汪小月的用心良苦,而明白的背后是进一步看清了汪小月的孤独,那种走一步看十步,默默为他筹划一生的日子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阵风吹过,草原上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回应张起灵心中所想。
张起灵抬头,再看吴邪时,眼里已经没有了冷漠。如果跟吴邪做朋友,是汪小月希望的,那么他也觉得不错。
张起灵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苦涩:“吴邪,我在青铜门后面,看到了终极。”
3.
吴邪盯着张起灵的手——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这是极少有的情绪波动。
没等吴邪追问,张起灵忽然转头,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既然你要跟着,记住,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信任何人。甚至……包括我。”
吴邪慌了:“什么意思?为什么连你都不能相信?”
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这个世界远比你知道的复杂。有些力量,甚至能操控人的意志和行为。”
就在这时,黑瞎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哟,两位在这里赏星呢?真会找地方。”他溜溜达达地走过来,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但藏在墨镜后的眼神却异常锐利。
吴邪收起情绪,看向黑瞎子,这人真奇怪,大晚上戴墨镜,用胖子的话说就是“装b装到黑”啊!
黑瞎子对吴邪的想法可不感兴趣,因为他的发现,更加有趣。
黑瞎子凑近张起灵,压低声音说:“定主卓玛的儿媳妇,有点意思。她身上的能量反应...不像是人,闻味道有点像格尔木那东西,我琢磨是……”
黑瞎子说了个名字,张起灵的眼神微微一凝,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吴邪正想说你们两个人在我面前密谋会不会不太好……
黑瞎子却已经换回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行了,时间宝贵,明天就要进塔木陀了,黑爷我要去养精蓄锐,拜拜!”说完直接开溜。
黑瞎子走后,吴邪和张起灵回到营地后。
阿宁已经把定主卓玛接过来了。
吴邪注意到张起灵的目光不时瞥向定主卓玛帐篷方向,特别是那个总是低着头站在定主卓玛身边的儿媳妇。
吴邪心想:难道“闷油瓶”也会对旁人上心?怎么看人家小媳妇儿的眼神这么频繁而热络,该不会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吧?真没想到,“闷油瓶”居然和曹操是一个类型!随即又骂自己荒唐,张起灵的心是石头做的,哪会有这心思。
4.
深夜的草原很静,只有草叶的沙沙声。
张起灵悄悄走出帐篷,看见一道身影快速闪进灌木丛。
他放轻脚步跟过去,灌木丛后,那道身影转了过来——褪色的藏袍下,是定主卓玛儿媳妇的脸!
“张起灵,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张起灵点头,“陈文锦。”
陈文锦笑道:“太好了,这样我就直接说了,你必须相信我,队伍里有的人。”陈文锦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我们全部都是傀儡,但是这是不对的,我们必须反抗。”
张起灵的声音冷静如常:“证据?”
“我没有证据,我看到的东西非常神奇,我无法解释,我也在寻找答案,但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都可以负责!相信我,只要找到真相,我甚至可以帮你解决你的‘失忆’”。
“不用,我记起来了。”起灵的目光冷了点,眼神藏着一丝疲惫,“希望下次你带着证据再来。”
陈文锦的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她也知道张起灵的脾气,多说无益,“好,但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有人在监视我,一旦被发现,我们都会陷入危险。”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风卷着草叶的声音里,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却掷地有声:“我不会说。”
陈文锦松了口气,转身隐入灌木丛。
张起灵站在原地,望着漆黑的草原,手指攥紧了身上的毛毯——那是吴邪给的,还带着点温度。
他忽然想起汪小月说的话:“张起灵,终会有让你愿意停留的人,别因为害怕失去而拒绝拥有。”
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相信吴邪,试着交个朋友,不再一个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