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夜晚,总是热闹的。
八年前和八年后的变化可以说是寥寥,至少对于新月饭店这条街是这样的。
这里的包间隔音做的太好,所以每次来都让解雨臣觉得安静得有些反常。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包间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解雨臣更喜欢冷色调。
桌上放着一壶早就冷掉的碧螺春,两个茶杯里的茶也没动过。
解雨臣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神落在窗外——新月饭店门口的两盏红灯笼,在清晨刚散开的雾里显得格外醒目。
昨天他回到解家老宅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还没亮,就一脚油门来了新月饭店,直奔黑瞎子房间。
黑瞎子坐在他对面,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墨镜,就算在包间里睡觉好像他也没摘下来。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咔哒”一声打开,又“咔哒”一声关上,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在思考什么,“我说,花儿爷,一大早门都不敲就这么闯进来,你是吃准了黑爷我就是一个人在床上,没什么隐私需要保护吗?”
“招笑,”解雨臣撇了撇嘴角,“不是你自己八年前说的,你以后是铁水封心?”解雨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
黑瞎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了抬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解当家觉得我不像?”
“像。”解雨臣点了点头,“不然我怎么敢直接推门。我今天来想跟你说,我打算把那些东西给吴邪看,等会儿我会打电话,让他到老宅,去帮我整理仓库。”
“老宅翻新,你住哪里?”黑瞎子问。
“别墅。”
“新买的?”
“算是吧,之前有人欠了我的钱还不上,固资抵债,那别墅地理位置不错,我自己留下了,翻新了一下最近甲醛应该放完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谁帮你翻新的?是那个人?”黑瞎子比划了个“七”。
“嗯,”解雨臣点头,而且我还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黑瞎子示意解雨臣说。
“‘它’有大动作,之前放的那些鱼要回来了,不过是不是有被感染不确定。”
“知道了,我会告诉她们放饵的。”黑瞎子说完,掐了烟,起身朝房间外面走去。解雨臣看着他的背影,和他后脑勺上面今年出现的白发,心里有一丝伤感。
他永远记得八年前,他在新月饭店门口等到他的那一天,本来他都做了黑瞎子会失约的准备,没想到他来了!
其实在黑瞎子来之前,解雨臣就已经记起了西沙的一切,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出现,一次救了汪小月,一次救了他,然后又默默离开。
有时候,解雨臣觉得,黑瞎子和张起灵内在里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这不仅仅是基于八年前那场对话,更是基于了解。
八年前也是在这个房间,他对自己说说:“解当家,你尽管问吧,今天只要是你问的,我都能回答。”
解雨臣也不客气,尽管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对黑瞎子生气,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对方曾经对他用过催眠这种手段,他心里就有一种不安全感,感觉他不抓紧时间,对方又会耍手段,“我要问的太多了,我都想知道。”
黑瞎子扶了扶眼镜,往椅子上一靠,笑道:“你这是让我自己和盘托出吗?呵呵,别说,这点还真是像她,一样难搞,总是给我出这种难题。”
“什么意思?”解雨臣声音冷的能把人冻死,“她?月姨?我像她?”说到最后解雨臣的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好像黑瞎子这么说是完全对他的一种奉承赞扬,且马屁拍的正正好。
“嗯,像,百分之七十,配上我的调教,以后可能会达到百分百。”黑瞎子开了个玩笑。
解雨臣白他一眼,坐了下来,“废话少说,说正题,我给你的时间不多。”
黑瞎子点头,从他和齐小花的相遇说起,事无巨细说到汪小月死去后他再次去了青铜门取出鬼玺和黑金短刀的经历,以及他为了救汪小月做出的牺牲,张起灵的去向,汪小月未来可能会在哪里等等……
解雨臣听的那叫一个震惊!他没想到,黑瞎子从头到尾参与了汪小月所有的布局和计划,虽然不是他一个人完成的,但是他确实是像一个核心轴承一样,一直陪着汪小月运转着。
“你对月姨来说是什么身份?”解雨臣有点吃味的问。
黑瞎子想了想道:“她有很多分身,所以我不是分身,非要有个身份的话,我觉得自己像她的影子。”
“影子?”解雨臣疑惑。
黑瞎子话锋一转,“你知道张家的‘穷奇’吗?你要是看过那些张家档案资料,应该是对他们不陌生吧?”
解雨臣点头,他没想到解家老宅仓库里藏着那么多的张家档案,很多还和张起灵有关。
“他们是为了守护张家族长而存在的一批特定身份的人,他们不一定都是张家人,但却效忠族长,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
我说我是她的影子,因为本质上我也是一直在替她担下那些肮脏的、不能见人的或者我不想她去接触的东西。”
说到这里,黑瞎子笑了,笑容里是满满的骄傲,似乎能为汪小月做这些事情,是他多大的荣幸一样。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不过张家的穷奇有很多,可汪小月只有我一个,不过我现在没用了。”他的语气里突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解雨臣看着他,发现眼前这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男人,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沉重。他忍不住好奇,“为什么?”他直视着黑瞎子,眼神锐利,“难道你也喜欢月姨?”
这个问题问出来,包间里的空气瞬间就安静了。
黑瞎子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墨镜后的眼神看不清,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解雨臣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活的太久了,喜欢啊、爱啊这种感情,实在是太缥缈短暂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越了时光的沧桑。“我认识汪小月的时候,我才五岁不到。那时候大清都还没亡呢,她十九岁,穿着一身旗袍,扎着好看的头发,站在齐家的院子里,笑的那么好看,比我额娘还漂亮,不喜欢可能吗?”
解雨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后来,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关系更加复杂,我的本事有一大半是她教的,虽然后来我不算卦,但也不能否认亦师亦友的关系吧?再久一点,那是家人?战友?还是别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知道的内幕越多就越迷茫。
后来认识了张起灵,知道那个哑巴张才是她一直以来惦记的男人。”黑瞎子苦笑,“说不吃醋那是假的,啊,这一点和你现在有的一拼哦~”
“你!”解雨臣脸一下红了,被人戳破内心想法的瞬间是非常尴尬的,尴尬到他说不出话。
黑瞎子却不以为然,立刻转回之前的话题上,笑道:“但是比起我自己的感情,她更苦,不是吗?她做的事,不止是为了张家、张起灵,她救下来的那些人,数以万计都说少了……我能长久跟在她身边,”他把“长久”两个字说的很重,解雨臣听得出,那些时间在黑瞎子心里分量很重。
“我满足!至于爱?肯定是有的,但是并不单纯,复杂!复杂到我宁愿死的是我不是她!
因为她走后,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挺无趣的。”
黑瞎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着说:“你知道她超级有钱吧?如果不做这些事情,她完全可以逍遥自在,游戏人间。但是没办法,她就喜欢玩命……”
解雨臣打断他,“我知道,她的钱一大半是我在管。”
黑瞎子看向解雨臣,抱歉道:“哦,忘了。”
“接着说。”
黑瞎子对解雨臣的急切表示无奈,继续说道:“我懂她,所以我更想让她尽可能站在光明里,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坚强和厉害。而我,就做她的影子,待在黑暗里,替她把那些肮脏的东西都处理掉。”
“我看着她从一个大我很多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看起来比我小很多的小姑娘。百年岁月,太难总结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她对于我来说,不是喜欢或者爱那么简单的概括。
她是我活到现在,生命里仅存的唯一羁绊。
反正比命重要。”
解雨臣看着他,心里突然就明白了。
黑瞎子也好,张起灵也罢,为什么都对汪小月的感情这么执着,因为他们之间,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而是一种更深的跨越时光的陪伴,是融入骨血的守护。
可能这方面,张起灵比黑瞎子感觉还要强烈,因为他遇到汪小月的时间更早,在一起的时间更长,经历的事更多,并且他很清楚,他爱汪小月。
解雨臣突然不打算追问关于张起灵的事情了,因为黑瞎子尚且如此,那么张起灵,他为汪小月做什么,都在情理当中,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问。
可能这也是黑瞎子心甘情愿把自己守护多年的汪小月,一次又一次交给那个时不时会失忆的张家族长的原因——因为哪怕只是一瞬间他记起了汪小月,对于汪小月来说,都是人生难得的愉悦。
“第二个问题,你催眠我的原因?”解雨臣问。
黑瞎子笑道:“很简单,那个时候不是我们认识的时候。”
解雨臣好看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什么意思?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黑瞎子倒了一杯茶给解雨臣,“你信不信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必须有具体的时间节点,不在那个节点发生该发生的事,就会有很多不幸发生,而我必须保证,这些不幸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解雨臣想说黑瞎子纯粹在胡说八道,但是看他那么认真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被事先安排好的?而现在所经历的,就是最好的安排了?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安排每个人的一生?又是谁能一次一次验证这些事情的结果,确认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黑瞎子笑而不答,他说:“花儿爷,我知道你不信,但你也别急着否定,我现在告诉你一件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并且把具体时间告诉你,你等着看结果,到时候再反驳我也不迟。”
黑瞎子附在解雨臣耳朵上说了几句话,解雨臣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他看着黑瞎子,语气带着惊诧:“好,黑瞎子,我再信你一次,”
“哎呀,放心吧花儿爷,我对你绝无恶意。”黑瞎子说完就笑了,又恢复了平时的玩世不恭。
“哼,”解雨臣冷哼,“你可以走了。”
黑瞎子看向解雨臣,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就好像被胶水粘住了,一动不动。
解雨臣站起身,“你不走我走。”
黑瞎子跟着起来,拉住他的袖子,“别这么狠心,你让一个失去主人的‘影子’走去哪里?难道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死在外面?”
解雨臣带着点嫌弃地甩开黑瞎子,“要钱?”
黑瞎子摇头。
解雨臣眉头一皱,“我只有钱,只能给你钱,我不是我月姨,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影子。”
“真无情,我给你看样东西吧,看了你再决定。”黑瞎子走到窗边,面向解雨臣,默默摘下了眼镜。
解雨臣看到他眼睛的时候,惊讶的捂住了嘴巴,一个大男人,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如何?”黑瞎子重新戴上墨镜,他没问解雨臣在他空洞的眼眶里,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他只问解雨臣思考的结果。
解雨臣看着外面的灯火,“好,以后你跟着我,但是,你要答应我,你要把剩下的计划,都告诉我。未来,也不能有任何事情瞒着我,我虽然比不上我月姨,但是现在我可以承诺,以后我会努力向她靠拢,绝对不会让你吃苦头。”
黑瞎子笑道:“嗯,花爷说话比那女人好听多了,她一百多年里,只会让我打黑工,可不会像你这么体恤我。”
“她为什么那么爱钱?”
黑瞎子笑道:“她自己说的是她穷怕了,所以总觉得钱没够。”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随身带poss机刷的钱都被月姨拿走了?”
“嗯……也不全是,百分之八十都给世界各地的孤儿院和福利机构了。”黑瞎子说。
“这么善良?”
“不是我自愿的,是那个女人她总拿我的名字开福利院,那些孩子一口一个爸爸的叫,我能不养他们吗?你说呢,花爷?”
解雨臣扯了扯嘴角,心想:照这么说,你还用我给你养老?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个养子,三辈子都不该轮到他!
可是没办法,黑瞎子除了厉害外就是脸皮厚,被他沾上,这辈子算是砸手里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