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下,那三张暗黄色的皮纸,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静静地躺在粗糙的石面上。上面用暗红近乎发黑的颜料书写的复杂公式、扭曲的图案以及那令人心悸的禁忌铭文,散发出一种不祥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山洞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凌弃和叶知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炼金火油的配方,这个搅动了整个黑水河战局、引得兽人部落疯狂追逐、象征着幕后黑手“黑齿”最大依仗的恐怖秘密,竟然以这样一种戏剧性而残酷的方式,落入了他们手中。
“这……这东西……”叶知秋的声音干涩,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皮纸,“是灾祸……我们不能留!”
凌弃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描绘着幽绿火焰的图案上,眼神剧烈闪烁。恐惧之后,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迅速占据上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是灾祸,也是……筹码。天大的筹码。”
“筹码?”叶知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想用它做什么?跟兽人交易?还是……”
“不。”凌弃斩钉截铁地打断,“跟兽人交易是找死。‘血矛’和‘断牙’为了这东西可以暂时合作,也可以为了它把我们撕成碎片。我们守不住这个秘密,也驾驭不了这股力量。”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黑齿’死了,死在我们陷阱里。追杀他的是‘血矛’的人。这件事,瞒不住多久。一旦‘血矛’或者‘断牙’查到这里,发现‘黑齿’失踪,而我们又恰好在此藏身……我们就是第一个被怀疑、被灭口的对象。”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猎人般锐利的光芒:“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把祸水引开。而且,要用这东西,换取我们最需要、也最能保障我们未来生存的东西。”
“你要……卖给帝国?”叶知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更加苍白,“可帝国如果得到配方,会不会……”
“帝国是目前最‘讲规矩’的势力,至少在明面上。”凌弃冷静地分析,“他们需要配方来对抗可能存在的、其他掌握此物的威胁,也需要研究其弱点。我们主动献上,是功劳。而且,我们不要军权,不要地位,只要知识和生存物资,这对帝国而言,代价最小,也最能让他们放心。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献上,如何确保我们献上之后,能安全离开,并且……不被灭口。”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凌弃脑中迅速成型。
“第一步,毁尸灭迹,转移视线。”凌弃站起身,语气果断,“不能让任何人把‘黑齿’的死和我们联系起来。他的尸体,必须消失,而且要看起来是死于‘意外’或者……别的势力之手。”
“第二步,”他指着那三张皮纸,“配方,我们不能留原件。这东西太烫手,留在身边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但我们必须留下副本,用只有我们能看懂的方式加密抄录。原件,将是我们与帝国交易的‘投名状’。”
“第三步,寻找合适的时机和渠道,与帝国交易。用配方,换取大量的、实用的医药典籍(尤其是关于解毒、疗伤、应对沼泽疾病的)、更高级的军用格斗技巧(特别是棍、棒、短兵及小队配合作战)、足够我们支撑数年潜伏的顶级给养、以及……最重要的,一份帝国军方签发的、承认我们‘贡献’并允许我们在特定区域内‘隐居’的保密文书。这文书,就是我们的护身符。”
叶知秋听着凌弃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计划,心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将他们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中解救出来,甚至化险为夷的道路。虽然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好!”她重重点头,“我帮你!”
计划既定,立刻行动。此时已是后半夜,乌云遮月,正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凌弃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出山洞。他来到那个掩埋“黑齿”尸体的陷坑旁,仔细聆听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后,开始动手。他没有简单地填埋,而是将尸体重新挖出。然后,他拿出匕首,开始极其小心地在尸体上制造伤痕——并非刀剑伤,而是模仿哥布林喜欢使用的、粗糙的齿痕和爪痕,主要集中在面部、手臂等暴露部位。他甚至还故意撕烂了尸体的部分衣物,撒上了一些之前搜集到的、哥布林身上常带的污秽和碎骨片。
伪造好现场后,他扛起这具经过“加工”的尸体,如同背着一段枯木,凭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向着数百米外的黑水河潜行。河岸边,帝国巡逻的哨声隐约可闻,他必须格外小心。找到一处水流湍急、且有明显滑坡痕迹的河岸,他将尸体抛入河中,看着它迅速被浑浊的河水卷向了下游。同时,他还在岸边故意留下了几处哥布林杂乱的脚印(用特制的脚模)和一小块从哥布林萨满那里得来的、散发着恶臭的破布。
做完这一切,他仔细清理了所有自己留下的痕迹,迅速撤回山洞。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山洞的线索。即使日后有人发现“黑齿”的尸体,也大概率会认为是其在逃亡途中遭遇了小股流窜的哥布林袭击,受伤后坠河身亡。至于配方下落?那将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各方势力只会互相猜疑,而很难追查到两个“早已消失”的普通幸存者身上。
回到山洞,天色已近黎明。凌弃顾不上休息,立刻和叶知秋开始了第二步工作——加密抄录配方。
他们没有选择复杂的密码,那样反而容易引起帝国解密人员的过度关注。凌弃采用了一种更隐蔽的方法:分卷、移位、替换与图形化。
他将三张皮纸的内容视为一个整体,但打乱了顺序。并非简单的前后颠倒,而是将制造流程的某个关键步骤,与材料配比表中的几项重要数据,以及那张禁忌铭文皮纸上的部分扭曲符号,相互交叉、混合抄录。
他不用这个世界的通用文字直接抄写那些关键名称和配比,而是和叶知秋一起,基于他们两人之间才懂的、在过去艰难求生中形成的特殊暗号和一些只有他们才明白含义的、来自故乡(如果他们有的话)的特定符号或简化字来进行替换。例如,某种关键催化剂,可能被记录为一个类似草药形状的、只有叶知秋才认识的符号;某个温度参数,可能被记录为凌弃某次重伤发烧时的体温数字。
同时,他将部分数字信息转化为简单的点阵图或长短不一的刻痕,隐藏在抄录的、看似无关的边框纹饰或注释小图中。最后,所有的抄录并非工整地写在纸上,而是用特制的、遇热或特定药水才会显影的颜料,零散地书写在他们准备携带走的、那几本帝国赠送的医药和棍术书籍的空白处、插图的注释缝隙,甚至书皮的夹层里。
这样一来,即使抄录本不幸落入他人之手,在不知晓其特定解读规则和暗号含义的情况下,看到的也只是一堆杂乱无章、意义不明的符号和涂鸦,根本无法还原出真正的配方。而原件,将保持其“完整”和“可信”的状态。
这项工作极其耗费心神,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全部完成。凌弃和叶知秋都疲惫不堪,但看着那几本看似普通、内里却藏着惊天秘密的书籍,以及那个被重新密封好的金属筒,心中都稍稍安定。
现在,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步——与帝国交易。
凌弃没有急于行动。他需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停火初期,帝国军方高层必然忙于巩固防线、清点战果、评估兽人动向,此时贸然献上如此重要的东西,未必能引起足够重视,甚至可能被底层军官贪功或处理不当。他需要等局势稍微平稳,帝国开始着手处理战后事宜、尤其是调查“炼金火油”和“黑齿”下落的时候。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凌弃通过夜间更加小心的侦查,密切关注着帝国方面的动向。他注意到,帝国巡逻队的搜索重点,似乎开始向黑水河下游及沼泽边缘倾斜,并且有穿着不同于普通士兵、更像是军法官或情报官服饰的人出现。这印证了他的判断:帝国正在调查“黑齿”和火油的来源。
时机快到了。
这一天傍晚,凌弃仔细准备妥当。他再次穿上那身混杂的佣兵皮甲,将状态调整到最佳。那个装着配方的金属筒,被他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藏好。他没有带任何武器,以示诚意。
“等我回来。”他对叶知秋说,目光坚定。
叶知秋重重点头,凌弃深吸一口气,推开石门,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这一次,他不再是潜行匿踪的幽灵,而是直接走向了帝国军团设在黑水河畔的一个新建立的、规模较大的前沿指挥所。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用一份足以改变地区力量平衡的恐怖秘方,去换取知识和生存的空间。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命运的钢丝上,步步为营。帝国的哨卡已经遥遥在望,灯火通明的指挥所如同巨兽的巢穴,等待着他的,将是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