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走后,小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炉火依旧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叶知秋关紧房门,脸上忧色重重,看向沉默不语的凌弃。
“他们盯上我们了。”叶知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开春就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凌弃站在窗边,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墨菲看似随和离去,但那句“南山镇……看似平静,却也并非毫无波澜”的“提醒”,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黑水商会不是善男信女,他们的“客气”往往建立在绝对的控制力之上。当面拒绝招揽,看似保全了暂时的独立,却也等于明确站到了“不被掌控”的位置上。在南山镇这片黑水牢牢掌控的地盘,一个不被掌控且怀揣巨资、能力不俗的外来者,本身就是一种不稳定因素,是黑水商会必然要“处理”的对象。
现在看似平静,只是因为对方还在观察,或者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借口。一旦他们决定采取行动,绝对不会是墨菲这样客气的拜访。届时,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栽赃、陷害、甚至更直接的武力清除。在别人的地盘上,硬碰硬是死路一条。
“不能立刻走。”凌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现在走,等于告诉对方我们心虚,而且目标明显,他们很可能在镇外设伏。寒冬腊月,野外生存艰难,带着这么多东西,我们跑不远,也藏不住。”
叶知秋明白这个道理,但留下同样危险:“可是留下……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那个墨菲,看起来客气,心思深得很。”
“所以,不能单纯地‘留’。”凌弃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留下的理由,一个能暂时稳住他们,甚至反过来利用他们资源的理由。”
叶知秋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答应他。”凌弃吐出三个字,语气决然,“但不是真的投靠,而是……接一个差事。”
“接差事?”叶知秋惊愕,“这太危险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危险,但也是机会。”凌弃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点冷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划拉着,“墨菲招揽我们,看中的是我们的能力和可能带来的价值。直接拒绝,是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我们暂时的生路。但如果我们表示愿意‘合作’,但需要时间‘考虑’是否正式加入,同时愿意通过完成一些任务来证明价值、换取暂时的庇护和资源呢?”
他继续分析:“这样做好处有三。第一,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缓和了直接拒绝的紧张关系,表明我们并非完全敌视商会,只是需要时间和条件。第二,接取商会的差事,就等于暂时被纳入了他们的某种‘体系’内,有了一个相对‘合法’的身份留在南山镇,黑水明面上反而不好立刻对我们动手,否则会寒了其他可能投靠者的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可以通过差事,了解黑水商会的运作模式、人员构成、甚至某些秘密,同时还能利用商会的渠道和资源,为我们将来的真正离开做准备。”
“但这差事必然不简单!”叶知秋担忧道,“他们肯定会借机试探我们的底细,甚至可能安排必死的任务……”
“所以,差事要挑。”凌弃眼神锐利,“不能接核心的、涉及商会机密的任务,那样容易被牢牢绑死。最好接一些需要武力护卫、路途较远、但相对独立,我们能有一定自主权的任务。比如……护送一批不太紧要的物资去某个前沿据点,或者清理商会控制区边缘的某些麻烦(比如我们之前遇到的那种小股哥布林或流寇)。这类任务既能展示能力,又不会让我们深入商会腹地,完成之后,我们就有理由‘需要休整’、‘考虑下一步’,继续留在南山镇,争取时间。”
他顿了顿,看着叶知秋:“最重要的是,接差事期间,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获取情报、熟悉周边环境、甚至暗中准备另一条撤离路线。而且,完成任务获得的报酬,也能补充我们的给养。这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困在镇上,时刻提防暗箭要主动得多。”
叶知秋仔细思索着凌弃的话。这无疑是一步险棋,是与虎谋皮。但正如凌弃所说,在当前形势下,这似乎是唯一能化被动为主动、争取喘息之机的办法。单纯躲避,只会被步步紧逼直至绝境。
“我明白了。”叶知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那就……接一个差事。但我们得约法三章:第一,任务必须由我们挑选,危险的、涉及核心的一律不接;第二,任务期间,我们必须有自主行动权,不能完全受制于人;第三,一旦发现情况不对,或有更好的机会,我们必须能随时抽身。”
“当然。”凌弃点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的目标始终是安全离开,前往帝都。南山镇,只是漫长路途中的一个临时驿站,黑水商会,也只是我们必须周旋而过的一道坎。”
计议已定,两人又仔细推敲了各种细节,包括如何与墨菲交涉,如何挑选任务,以及任务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应对方案。
第二天上午,凌弃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黑水商会南山镇分会那栋不起眼却戒备森严的石砌建筑前。通报姓名后,他再次被引到了墨菲的那间僻静书房。
墨菲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依旧是一脸和煦的笑容,仿佛昨天的不快从未发生。“林先生去而复返,想必是改变主意了?”他示意凌弃坐下,亲手斟了一杯热茶。
凌弃没有碰那杯茶,而是开门见山,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试探:“墨菲先生,昨日回去后,我与内子深思良久。先生厚爱,我等感激。只是骤然投身大会,心中实在忐忑。我等散漫已久,恐难立即适应商会规矩。故而有个不情之请……”
墨菲眉梢微挑,示意他继续说。
“在下愿凭些许微末技艺,为商会略尽绵力,接下一两桩差事,一来以示诚意,二来也可熟悉商会事务,三来……也好赚些盘缠,安顿内子。若事后双方觉得合宜,再谈加盟之事不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凌弃将姿态放得很低,但提出的条件却清晰明确:先合作,后加盟,保持相对独立性。
墨菲端着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权衡。他自然看得出凌弃的以退为进,但这确实是一个双方都能暂时接受的选择。对商会而言,既能试探凌弃的虚实和能力,又能用差事将其暂时绑定,观察其是否可靠。若凌弃真有本事且愿意效力,自然最好;若其心怀鬼胎或能力不济,也能在任务中借刀杀人或轻易拿捏。
片刻沉默后,墨菲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林先生思虑周全,如此也好。敝商会近日确有几桩小事,正缺得力人手。不知林先生对哪类事务较为擅长?”
凌弃按照计划,表示对需要武力护卫、清理周边威胁这类“粗活”较为熟悉。
墨菲点了点头,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卷帛书,上面记录着几条待办事项。他手指在其中一条上点了点:“既然如此……商会有一批药材,需护送前往西南方向三百里外的‘灰岩哨站’。那里是我会与边境部落交易的一个前哨,路途不算太平,偶有流寇和野兽出没。任务不难,但需谨慎。林先生可愿接下?酬金五十枚银狼币,完成任务后,可在哨站休整两日再返回。”
护送任务,路途适中,目的地是相对独立的哨站,正符合凌弃的期望。酬金不算高,但也合理。
凌弃仔细询问了路线、交接人、货物详情等细节后,沉吟片刻,点头应承下来:“可。在下接下了。”
“好!”墨菲抚掌一笑,“林先生爽快!我这就让人准备文书和货物,明日清晨即可出发。”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道,“哨站管事姓赵,是自己人,林先生到时与他交接即可。路上若遇麻烦,可亮出商会令牌。”说着,他取出一枚黑木令牌,与上次凌弃见过的那枚类似,但花纹略有不同,递了过来。
凌弃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他知道,这既是护身符,也是紧箍咒。
离开商会,回到小院,凌弃将情况告知叶知秋。两人都知道,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的护送任务,是危机,也是契机。他们必须小心应对,既要展示足够的能力以获得暂时的“安全”,又不能让黑水商会觉得他们威胁过大或过于顺从。
院外的天空依旧阴沉,南山镇的冬日漫长而寒冷。但凌弃和叶知秋知道,他们暂时在这虎狼环伺之地,赢得了一丝喘息和活动的空间。接下来的路,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