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水商会那栋压抑的石楼出来,凌弃没有立刻返回租住的“老马记”车马店。他先是绕到镇中心一家看似普通的杂货铺,用两枚银狼币买了几大包耐储存的硬面饼、肉脯和一小罐盐,又到药铺补充了些常用的金疮药和解毒散。这些采购行为稀疏平常,符合一个准备出远门的行商身份。最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踱回那间位于镇子西北角的简陋小院。
叶知秋早已将行李收拾停当,见到凌弃回来,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凌弃微微颔首,低声道:“接了,明日一早出发,护送药材去西南三百里的灰岩哨站。”
叶知秋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他们……没起疑?”
“面上没有。”凌弃将采购的东西放上车,“条件按我们想的提了,墨菲答应得很爽快。但越爽快,越要小心。这差事是饵,也是试探。”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墨菲‘好意’给我们换了个住处,说是车马店嘈杂不便。是黑水商会名下的一处小院,离分会更近些。”
叶知秋心一沉:“这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嗯。”凌弃眼神冰冷,“意料之中。拒绝招揽,又接了差事,他们自然要加紧掌控。那院子,怕是没那么简单。”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动手,将不多的行李重新装车。凌弃去寻了“老马记”的店主,那干瘦老头听说他们要退房,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马车,慢悠悠道:“按规矩,未住满月,租金不退。承惠,八枚银狼币。”
八枚银狼币,足够普通人家数月开销,在这简陋车马店住不足十日,无疑是趁火打劫。凌弃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默默数出八枚银币递过去。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老头接过钱,掂了掂,咧开缺牙的嘴笑了笑:“客官走好,下次再来。”
凌弃冷哼一声,驾着马车驶出了这个短暂的落脚点。
黑水商会提供的宅院位于镇子东南区域,这里比西北角要规整许多,青石铺路,院落相连,显然是商会内部人员或重要客户居住的地方。院子门楣上没有任何标记,但门口站着两名眼神锐利的黑衣护卫,验过凌弃出示的令牌后,才挥手放行。
院子不大,但很精致。青砖垒砌的围墙比车马店高了近一倍,院门是厚重的榆木包铁。院内有一正两厢三间屋舍,窗明几净,地面铺着青石板,角落还有一口水质清澈的水井。正屋里有简单的家具,甚至还有一个砌好的暖炕。马厩也宽敞结实,地面干燥。与“老马记”的破败相比,这里堪称奢华。
但凌弃和叶知秋都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束缚。院子太安静了,周围的邻居也仿佛不存在一般。院墙虽高,却总感觉有视线从某些不易察觉的角度投来。凌弃装作随意地检查了院墙和屋舍,在几处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可能是用于窥视的缝隙或孔洞。这哪里是宅院,分明是一座装饰精美的囚笼。
两人不动声色,默默将马车赶进院子,卸下行李,将马匹牵入马厩喂上草料。叶知秋开始打扫正屋,凌弃则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机关陷阱,但那种被监视感如影随形。
“既来之,则安之。”凌弃压低声音对叶知秋道,“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我们只做该做的事。”
夜幕降临,两人在冰冷的炕上和衣而卧,都不敢真正沉睡。院外偶尔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更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第二天拂晓,天色未明,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凌弃打开门,只见一名黑衣小吏带着两名伙计站在门外,身后停着三辆装载着麻袋的骡车。
“林先生,这是此次护送的石见草和枯血藤,共十五袋。这是货单和路线图。”小吏递上一卷帛书,语气公事公办,“墨菲先生吩咐,请先生即刻启程,务必在五日内送达灰岩哨站,交予赵管事验收入库。哨站会为先生提供返程的干粮。”
凌弃接过货单扫了一眼,药材名称、数量无误。路线图标注清晰,主要沿一条废弃的商道前行,途中会经过几处险要地段,都有标注。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寒暄,小吏和伙计卸下货物,便转身离去。凌弃和叶知秋将十五个沉甸甸的麻袋仔细搬到自家马车上,与原有的物资分开堆放。这些药材价值不菲,但并非军械或珍宝,任务难度确实如墨菲所说,不算极高,但路途的凶险和潜在的“意外”,才是真正的考验。
一切准备就绪,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凌弃套好马车,叶知秋最后检查了一遍院门是否锁好——虽然明知这锁形同虚设。
马车缓缓驶出这座精致却令人窒息的“新居”,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拂。当马车驶出南山镇那高大的城门时,守城的士兵验过令牌,挥手放行。
凌弃回头望了一眼在晨曦中逐渐醒来的南山镇,城墙巍峨,秩序井然,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他轻轻一抖缰绳,马车加速,沿着西南方向的官道,疾驰而去。
车厢内,叶知秋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逐渐缩小的镇墙,轻声道:“总算出来了。”
凌弃目视前方,道路在晨光中延伸向未知的荒野:“出来了,但麻烦才刚刚开始。这趟路,不会太平。”
马车越行越快,将南山镇的阴影暂时抛在身后。但两人都知道,他们与黑水商会之间的纠葛,远未结束。这趟看似简单的护送任务,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前方的三百里路途,隐藏着多少杀机与陷阱,唯有走下去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