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晨光驱散了夜的阴冷,却照不透弥漫在干涸河沟里的凝重气氛。凌弃将昏迷的刀疤头目用浸水的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塞住了嘴,扔在马车角落。赵管事和两名幸存的守卫简单处理了伤口,脸上惊魂未定,看向凌弃的目光复杂难明,既有劫后余生的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忌惮。
“此地不宜久留。”凌弃打破沉默,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血狼团溃散,但难保没有残党或别的势力闻风而来。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南山镇。”
赵管事连连点头,此刻他已将凌弃视作主心骨:“林先生所言极是!此番若非先生神勇,赵某和这哨站……唉!一切但凭先生安排!只是这俘虏……”他看了一眼马车角落那团蠕动的身影。
“此人关乎袭击内情,必须带回交给墨菲先生处置。”凌弃淡淡道,“路上需严加看管。”他目光扫过那两名带伤的守卫,“你二人负责看守,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两名守卫凛然应诺。
简单用过干粮清水,一行人即刻出发。凌弃驾着马车,赵管事坐在他身侧,两名守卫一左一右看押着俘虏,叶知秋则留在车厢内照看物资,保持警惕。马车驶出藏身的河沟,重新踏上返回南山镇的道路。
回程的路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是隐秘潜行,提防未知危险;回程却是带着重要的俘虏和惊魂未定的证人,虽少了“观测者”和强盗的骚扰,但心理压力丝毫未减。凌弃驾车速度不快不慢,既求稳妥,也便于观察沿途动静。赵管事显然心有余悸,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有追兵。
一路上出奇地平静。荒原依旧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偶尔能看到远处天边有淡淡的烟柱(可能是其他遭遇袭击的哨所或村庄),更添几分肃杀。凌弃心中雪亮,灰岩哨站遇袭绝非孤立事件,边境的混乱正在升级。黑水商会将这烫手山芋般的护送任务交给他这个“外人”,其用意恐怕不止是送药那么简单。
三日后,南山镇那熟悉的、压抑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越是靠近,盘查越是严密。距离镇门尚有数里,已有黑水商会的游骑前来拦截询问。看到是赵管事和持有令牌的凌弃,尤其是马车角落里那个被捆绑的、明显是袭击者头目打扮的俘虏时,游骑头目脸色一变,立刻派人飞马回镇禀报。
当马车抵达镇门时,墨菲竟已亲自带着一队精锐护卫等在门口。他依旧是那副和煦商贾的模样,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目光快速扫过略显狼狈的赵管事、两名带伤守卫、马车,最后落在凌弃身上,笑容温和:“林先生辛苦了!赵管事也安然归来,实乃万幸!听说路上颇不太平?”
凌弃跳下马车,拱手一礼,语气平淡:“幸不辱命。药材已安全送达灰岩哨站。返程时恰逢哨站遭‘血狼团’袭击,侥幸击退匪类,擒获其头目一名,救下赵管事。详情可由赵管事禀明。”他将主导权交给了惊魂未定的赵管事。
赵管事连忙上前,添油加醋地将遇袭经过说了一遍,尤其突出了凌弃如何神勇无敌、在万军丛中生擒敌酋、救他于水火的情形,听得周围护卫都面露惊异之色。
墨菲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好!好!林先生果然身手不凡,胆识过人!此番立下大功,商会必有重谢!”他目光转向俘虏,眼神微微一冷,“将此獠押下去,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的嘴!”
几名如狼似虎的护卫立刻上前,将仍在挣扎的刀疤头目拖走。
“林先生一路劳顿,想必辛苦了。还请先回住处歇息,犒赏稍后便送至府上。”墨菲对凌弃笑道,语气亲切,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凌弃心知这是要分开他们,单独询问赵管事细节,也不点破,点头应下:“有劳墨菲先生。” 他看了一眼叶知秋,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驾着马车,在两名护卫的“护送”下,返回了那座被严密“照顾”的小院。
回到院中,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依旧处于监视之下,但总算暂时脱离了边境那种刀头舔血的险境。
“他们……会信我们的话吗?”叶知秋低声问道,眉宇间带着忧色。生擒敌方头目,这功劳太大,也太显眼。
凌弃倒了碗水,慢慢喝着,眼神深邃:“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证明了‘价值’,也带回了他们需要的信息和‘替罪羊’。墨菲是聪明人,此刻拉拢我们,比除掉我们更符合商会的利益。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院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仆役,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走了进来。
“林先生,夫人,这是墨菲会长的一点心意,酬谢二位此次任务的辛劳与功绩。”管事满脸堆笑,指挥仆役打开箱子。
一箱是码放整齐、闪闪发光的银狼币,足有五百枚!另一箱则是绸缎、茶叶、精米、腊肉等珍贵的日用物资,甚至还有几盒上等的伤药和滋补品。这份“犒赏”,远超寻常护送任务的报酬,显然包含了“封口”和“拉拢”的双重意味。
“墨菲先生太客气了。”凌弃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管事又递上一面黑色的铁牌,上面雕刻的纹路比之前的令牌更加复杂精致:“这是会长特批的‘客卿’令牌,凭此牌,林先生可在南山镇乃至商会大部分据点享受诸多便利。会长希望先生能多盘桓些时日,商会或许还有借重之处。”
凌弃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他知道,这既是护身符,也是更紧的枷锁。黑水商会这是要将他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多谢墨菲先生厚爱,林某愧领了。”凌弃将令牌收起,语气依旧平淡。
管事完成使命,恭敬告退。
院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那两箱刺眼的财物。叶知秋看着这些东西,却没有丝毫喜悦:“拿得越多,怕是越难脱身了。”
凌弃走到院中,望着高墙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锐利如刀:“南山镇,已成漩涡中心。但我们不能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这笔钱和物资,正好让我们能更从容地准备。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他转过身,看着叶知秋:“接下来,我们要‘安分’一段时间。你需要什么药材或书籍,可以凭这令牌去采购。我们得让墨菲觉得,我们‘有用’,且‘可控’。”
叶知秋点了点头,明白凌弃的意图。示敌以弱,积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凌弃和叶知秋深居简出,表现得如同真正接受了商会“招安”的客卿。凌弃偶尔会凭借客卿令牌在镇内走动,看似闲逛,实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黑水商会的布防、人员调动,以及市井流言。叶知秋则频繁出入药铺和书坊,大量采购药材和各类书籍,尤其是地理志、风物志乃至某些隐秘的杂闻野史,表面是钻研医术,实则在为可能的远行收集信息。
南山镇表面依旧秩序井然,但凌弃能敏锐地感觉到,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巡逻的护卫增加了,盘查更严了,偶尔能看到一些风尘仆仆、神色凝重的信使快马出入商会总部。灰岩哨站遇袭的消息似乎被压了下去,但紧张的气氛却弥漫在空气中。
凌弃知道,他和叶知秋不过是这盘大棋上的两颗棋子。但棋子,未必不能搅动风云。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暂时的“安宁”中,磨利爪牙,等待破局的那一刻。而那一天,或许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