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哨站重伤员转危为安的消息,并未止步于南山镇分会的高墙。通过黑水商会那套精密而高效的信息传递网络,这份夹杂着“奇迹”、“险方”、“北地医术”等关键词的战报,被层层加密、快马加鞭,送往了更高层级。数日后,这份情报便摆在了黑水商会总部某间暗室的书案上,呈送给了几位真正执掌商会命脉的核心人物。
几乎就在凌弃和叶知秋搬入那所更宽敞、也更像精致牢笼的新院落的同一时间,一份用特殊火漆封缄的密令,已悄然送达南山镇分会,直接呈至墨菲手中。密令上的文字简洁、冰冷,不带任何冗余情感,只有精准的评估与指令:
“南山镇所报,叶氏女医术评估已悉。其于复杂战伤毒理之辨识与处置,展现非常之能,尤以‘破邪夺命散’思路为要,价值显着。当前边境摩擦加剧,各线伤亡攀升,优质医师及特效药石匮乏,已成制约战力之瓶颈。着令南山镇分会:
一、即刻将叶氏纳入核心医疗体系,授予相应权限,集中资源,供其深入研究、优化此类针对战伤、毒伤之高效方剂,力求简化流程、稳定药效,为实现后续规模化制备奠定基础。所需一切药材、场地、人手,分会须全力保障,优先调配。
二、以其为核心,速建战时医护速成规程。选拔分会内有潜力之医师学徒,由叶氏主导,开展高强度、针对性传习,重点提升其处理危急战伤之效率与存活率。要求短期内形成可复制之教导模式。
三、此乃要务,关乎商会边境利益与人员保全。墨菲会长须亲自主抓,既要充分挖掘、利用其医术价值,亦须确保绝对掌控,严密封锁相关技术,防止外泄。该人员之行止、交际,需纳入最高监控等级。具体尺度,由尔酌情把握,唯结果论。”
落款处,是一个墨菲再熟悉不过的、代表总部长老会核心意志的玄鸟暗纹。
墨菲独自在密室中反复阅读着这份密令,指尖在冰冷的纸面上轻轻划过。总部反应之快、重视程度之高,略微超出他的预期,但指令内容却完全在他算计之内。商会高层果然一眼就看穿了叶知秋身上蕴含的巨大战略价值——不是在寻常的悬壶济世,而是在这战火纷飞的边境之地,能够直接转化为战场生存率和战斗续行能力的、实实在在的医疗力量。优化方剂,是为了批量生产“救命药”;培训医师,是为了快速制造更多“救命人”。一切都是为了支撑商会在这片血火之地持续扩张的野心。
“既要尽其才,亦需严加掌控……”墨菲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总部看得透彻,这等利器,岂能不为我所用,又岂容他人觊觎?这与他将凌弃二人牢牢拴在身边的意图不谋而合,甚至给了他更大的权限和更明确的目标。
压力,也随之而来。总部“唯结果论”的要求,意味着他必须尽快拿出看得见的成效。而“绝对掌控”的指令,则要求他将这对夫妇盯得更死,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翌日,墨菲便再次召见了凌弃与叶知秋,地点仍在议事厅,但气氛与上次已截然不同。少了些许客套,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郑重。
“林先生,叶医师,”墨菲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将总部密令的精神(隐去具体措辞和来源)转化为自己的指令,“日前叶医师妙手回春,总会亦有所闻,对叶医师之才甚是看重。如今边境不靖,伤亡日增,商会深感优质医药与良医之紧要。因此,决意倾注资源,助叶医师更进一步发挥所长。”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叶知秋:“即日起,叶医师可自由调用分会药库所有药材,一应所需,无需再经寻常申领流程,可直接向王管事提报。分会西侧那处独立院落,已腾空,可作为叶医师专事医药研习之所,一应器具,皆按最高规格配置。此外,”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请叶医师着手整理类似‘破邪夺命散’此类针对战伤、毒伤的特效验方,力求药效稳定,便于配制。总会希望,此类良方,能惠及更多前线儿郎。”
接着,他又看向凌弃,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压力:“林先生,叶医师专注医药期间,其安危乃重中之重。分会护卫队副统领一职暂且空缺,想请林先生暂代。平日负责督导镇内西南区域的巡防,尤其是医馆及药库左近,需得确保万无一失。如此一来,叶医师方能心无旁骛。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一番安排,可谓恩威并施,算计到了极致。给叶知秋极大的资源权限和独立空间,是为了让她能心无旁骛地“产出”——优化方剂、培训人手。而让凌弃担任有实权却更被体系束缚的护卫副统领,既是利用其武力确保核心“资产”(叶知秋及其成果)的安全,也是将其更紧地绑在商会战车上,同时有了更“正当”的理由将其调离叶知秋身边,便于分而治之。
凌弃心中雪亮,这是阳谋。拒绝是不可能的,反而会立刻引发猜忌和更严厉的管控。他面色平静,拱手道:“蒙墨菲先生信任,凌某必当尽力,维护一方安稳,以确保内子可专心事务。”
叶知秋也垂下眼帘,声音轻柔却清晰:“小女子才疏学浅,恐负总会及墨菲先生厚望。既蒙看重,自当竭尽所能,整理心得,以供参考。只是医药之道,千变万化,尤重因人而异,若欲稳定效验,需大量病例验证与反复调试,非一日之功。授徒之事,更需因材施教,欲速则不达。还望先生体谅。”
她既未拒绝,也未大包大揽,而是强调了工作的复杂性和长期性,为自己争取了缓冲时间和操作空间。
墨菲对二人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笑道:“这是自然。万事开头难,商会有的耐心与资源。叶医师放手去做便是。”他随即吩咐王管事,“带叶医师去新辟的药研院熟悉环境,一应人手,即刻调配到位。林副统领的令牌与职司范围,稍后送至府上。”
新的“药研院”位于分会建筑群西侧,果然是一处独立的院落,比他们的居所还要大上几分,里面各种药材柜、研磨器具、煎药炉灶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张简易的病床,俨然一个小型医疗所。王管事带来了四名“助手”,两男两女,名义上协助叶知秋,实则眼神精明,动作麻利,显然是监视与学习兼而有之。
而凌弃的“护卫队副统领”职务,也很快落实。令牌、腰牌、管辖区域图册一并送来。这意味着他有了正当理由携带武器、调动少量人手、在特定区域自由行走,甚至可以接触到部分巡防计划和人员配置。但相应的,他必须每日点卯、参与巡防、处理突发状况,行动受到更大限制,与叶知秋相处的时间也骤然减少。
黑水商会这部庞大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效率高得惊人,也冷酷得惊人。它看中了叶知秋的价值,便毫不犹豫地投入资源,同时也编织了一张更密、更无形的网,将她与凌弃牢牢罩在其中。
叶知秋开始了她在“药研院”深居简出的生活。她每日埋首于药典与病例之间,看似遵从指令,整理药方,培训助手。但她刻意将过程拉长,反复强调药材炮制火候、剂量拿捏的微妙差异,将简单的流程复杂化、精细化,使得“速成”变得遥遥无期。她开出的药材清单,也夹杂了一些稀有且难以快速获取的品种,既是试探商会的能力底线,也是暗中储备所需。
凌弃则穿着护卫队的服饰,每日巡视在南山镇的街巷之间。他冷眼观察着商会护卫的布防、人员的调动、物资的流转,将一切细节默记于心。他利用副统领的身份,与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从底层护卫口中套取零碎信息,拼凑着南山镇乃至黑水商会更真实的图景。他清楚,这份“职权”是枷锁,也是窥探内部虚实的裂缝。
夜幕降临,回到那所精致却压抑的院落,夫妻二人才有机会低声交换信息。
“他们想要的,是能快速救活伤兵、让他们继续厮杀的药和人。”叶知秋揉着酸胀的手腕,低声道,“我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若迟迟不见‘成效’,恐生变故。”
“我知道。”凌弃拿起他那根寒铁短棍,用软布缓缓擦拭着。冰冷的金属在灯下泛着幽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也在利用他们的资源。护卫队里鱼龙混杂,并非铁板一块。总会对墨菲,也未必全然放心。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南山镇的灯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我们需要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这潭水彻底搅浑的契机。在这之前,忍耐,观察,积蓄力量。”
叶知秋轻轻靠在他肩头,感受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坚定。她知道,前路更加艰险,他们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脚下是看似坚实的资源与地位,实则却是黑水商会布下的天罗地网。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而那个破局的“契机”,不知隐藏在何时何地的血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