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天色未明,寒风刺骨。
分会北门外,十辆装载着粮草、药材的马车已准备就绪。凌弃一身黑色劲装,外罩护卫副统领的轻甲,腰挎寒铁短棍,面无表情地清点着货物清单。他身后是二十名精心挑选的护卫,皆是平日表现沉稳、身手不错的好手,此刻人人面色凝重,沉默地检查着兵刃马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前往帝国军营交割物资,无异于深入虎穴,吉凶难料。
墨菲亲自到场送行,他拍了拍凌弃的肩膀,语气沉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凌副统领,此行干系重大,务必谨慎。交割完毕,即刻返回,勿要多生事端。商会,等你们平安归来。” 话语中的关切与期望背后,是冰冷的算计。
“会长放心,凌某自有分寸。”凌弃拱手一礼,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翻身上马,目光扫过送行人群,与站在角落的叶知秋短暂交汇。叶知秋眼中满是担忧,却强自镇定,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发!”
车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向着三十里外的鹰嘴崖帝国军营缓缓驶去。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的鼓点。
鹰嘴崖,因山势形如鹰喙而得名,帝国边军在此设立了一处前哨军营,扼守着通往北部荒原的一条要道。营地依山而建,木栅为墙,箭楼高耸,营内炊烟袅袅,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日上三竿时分,车队抵达军营辕门外。守营士兵验过文书,态度倨傲地引领车队进入。营地内,操练的号子声、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士兵往来巡梭,冰冷的目光扫过凌弃这一行“商会护卫”,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敌意。
交割地点在营地西南角的物资仓库前。骁骑尉赵乾早已等在那里,身边簇拥着几名军校,个个神色不善。
“东西都齐了?”赵乾斜眼看着马车,用马鞭随意指点着,连清单都懒得核对。
“回将军,”凌弃下马,不卑不亢地呈上清单,“首批粮草、药材已按数送达,请将军验看。其余军械等物,因筹措需时,后续将分批运抵。”
赵乾冷哼一声,接过清单随手递给身后亲兵,目光却如刀子般在凌弃身上刮过,最后定格在他腰间那根短棍上:“你就是那个……接了张彪位置的凌弃?听说棍法不错?”
来了!凌弃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他面色平静:“将军过奖,微末伎俩,混口饭吃而已。”
“混饭吃?”赵乾嗤笑,踱步上前,几乎与凌弃脸对脸,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浓郁的威胁意味,“能在黑水商会混到副统领,可不仅仅是混饭吃那么简单吧?听说……你的棍法,很有几分军中的味道?跟谁学的?”
这话问得极其直接且无礼,几乎是赤裸裸的质疑。周围帝国军校的目光也瞬间锐利起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空气中火药味弥漫。
凌弃瞳孔微缩,但身形稳如磐石。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心中预案瞬间闪过。他抬起头,迎上赵乾逼视的目光,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意:“凌某的棍法,乃是早年用命在边境换来的!并非师承何人。将军若不信,大可查验!只是不知,帝国军律,何时规定边境流民不得习武自保了?还是说,将军认为我黑水商会护卫,不配练这战场上杀敌的功夫?”
他这番话,避实就虚,将问题焦点从“师承”转移到了“资格”上,语气强硬,反而显得底气十足。既否认了与军方的直接关联,又巧妙地将了赵乾一军——你帝国军方,难道还要管边境百姓练什么武功不成?
赵乾被噎了一下,没料到凌弃如此硬气。他眼神闪烁,死死盯着凌弃,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凌弃目光沉静,毫无躲闪,只有一种被无故刁难的不忿。
僵持数秒,赵乾忽然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凌弃的肩膀(力道之大,足以让寻常人踉跄),语气却缓和了几分:“好!有胆色!不愧是黑水商会看重的人!本官不过是随口一问,何必动气?既然物资送到,交割清楚便是!”
他挥手让手下军校去清点货物,自己则退到一旁,抱着胳膊,看似随意,目光却依旧如鹰隼般锁定了凌弃,以及他身后那些明显紧张起来的黑水护卫。
交割过程漫长而压抑。帝国军校们吹毛求疵,故意拖延时间,气氛始终紧绷。凌弃始终保持着冷静,指令清晰,应对得体,不让对方抓到任何把柄。他能感觉到,暗处有不止一道目光在审视着自己,评估着这支护卫队的成色。
直到午后,所有手续才勉强办完。凌弃片刻不留,立即下令车队返程。
然而,就在车队即将驶出辕门时,异变陡生!
“站住!”一声暴喝从侧面传来!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帝国校尉,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士兵,拦住了去路。这校尉浑身酒气,眼神凶狠,指着凌弃吼道:“你!就是那个打伤张彪的凌弃?”
凌弃勒住马,眉头微皱。张彪的事,怎么会传到军营?还引来一个醉醺醺的军官寻衅?
“这位大人,此话何意?张副统领乃是被不明身份的高手所伤,凌某恰逢其会,出手相助而已。”凌弃沉声道。
“放屁!”那刀疤校尉怒骂,“分明是你这厮觊觎副统领之位,暗中下黑手!张彪与我乃是过命的交情!今日撞见,岂能容你离去!来人,给我拿下!”
他身后士兵立刻刀剑出鞘,围了上来!竟是要公然械斗!
凌弃眼中寒光一闪!这是赤裸裸的陷害!要么是张彪的余党勾结军方之人报复,要么就是赵乾安排的又一重试探!甚至可能是“观测者”组织借刀杀人的阴谋!
无论如何,绝不能在此动手!一旦爆发冲突,无论输赢,都给了帝国军方剿杀他们的口实!
“大人且慢!”凌弃声音陡然提高,压下身后护卫拔刀的举动,目光锐利地逼视那刀疤校尉,“此事已有公论!大人若要为张副统领讨公道,何不请赵将军前来对质?或是依军法,向商会发出质询?光天化日,在帝国军营之内,无凭无据,便要拿下商会使者,莫非是想挑起边衅不成!”
他字字铿锵,直接将事件性质拔高到“边衅”层面,同时点出赵乾,迫使对方有所顾忌。
那刀疤校尉似乎没料到凌弃如此镇定且言辞犀利,一时语塞,酒也醒了几分,下意识地看向辕门方向。
就在这时,赵乾慢悠悠的声音传来:“王校尉,何事喧哗啊?”
只见赵乾带着几名亲兵,踱步而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将军!”刀疤校尉连忙躬身,“此人……”
“够了!”赵乾不耐地打断他,“张彪之事,自有商会内部处置,轮不到你在此撒酒疯!退下!”
那王校尉悻悻退下。
赵乾这才看向凌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凌副统领,受惊了。手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既然交割已毕,就不远送了。”
凌弃深深看了赵乾一眼,拱手道:“多谢将军主持公道。告辞!”
说完,不再多言,一挥手,率领车队迅速驶出辕门,头也不回地向南山镇方向疾驰而去。
直到远离军营视线,凌弃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可谓险到极致!
“统领,刚才……”一名心腹护卫策马靠近,心有余悸。
“是试探,也是警告。”凌弃目光冰冷,“帝国军方,对我们……或者说对黑水商会,敌意很深。日后,需更加小心。”
他回头望了一眼鹰嘴崖军营的方向,心中疑云更重。张彪的事,军方为何如此清楚?那个刀疤校尉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赵乾最后那看似解围、实则纵容的态度,又意味着什么?
这次鹰嘴崖之行,看似完成了任务,却如同在刀尖上跳了一场舞,不仅未能消除嫌疑,反而让凌弃更深地陷入了帝国军方与黑水商会矛盾的漩涡中心。
当他带着车队返回南山镇,向墨菲复命时,只是简略汇报了交割过程,隐去了最后的冲突,但相信墨菲自有渠道得知详情。
墨菲听完,只是淡淡点头:“辛苦凌副统领了。下去休息吧。” 眼神却更加深邃难测。
凌弃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他和叶知秋,已然身处风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