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大地吞没,浓重的暮色如同泼墨般浸染了南山镇。凌弃站在小屋院门的阴影里,最后一次紧了紧背上沉重的行囊。药效在持续发挥作用,肋骨的剧痛被压制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右腿伤口的麻木感也暂时没有继续蔓延,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步迈出,身体都在发出清晰的抗议。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此刻的状态有多么糟糕。
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如同雕塑般静立了片刻,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生活了不算长、却经历了巨变的小院。这里曾有过短暂的、带着药香的宁静,也曾有过暗流涌动的算计,而如今,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和即将踏上未知旅途的决绝。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牵动了胸口的伤,引发一阵低咳。他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转身,迈步。脚步因右腿的伤而显得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他避开尚有零星人声的主街,专挑阴暗僻静的小巷穿行,身影如同鬼魅,融入沉沉的夜色中。身上的伤势让他无法像往常那样迅捷无声,但他对南山镇地形的熟悉和御侮十三式中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潜行技巧,依旧让他成功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商会护卫和惊惶未定的难民。
越靠近分会核心区域,空气中的气氛越发诡异。白日的混乱似乎暂时平息,但一种更深的、压抑的恐慌如同无形的薄雾笼罩着这片区域。巡逻的护卫明显增多了,而且神色紧张,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显然是在严防死守,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秩序,或者说,是在掩盖着什么。
凌弃心中冷笑。墨菲虽然跑了,但显然留下了后手,要确保他逃离的痕迹不被轻易发现,或者,是要稳住局面,避免在他完全脱身前镇子就彻底崩溃。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壁虎般贴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再次来到了那个通往废弃地窖的偏僻入口。
藤蔓依旧半掩着木门,但凌弃敏锐地注意到,门边地面的摩擦痕迹似乎更新鲜了一些,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墨菲常用的另一种冷冽香料气味。有人在他之后进去过?还是之前埋伏的那些杀手留下的?他心中一凛,警惕性提到最高。
他没有贸然推门,而是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倾听。地窖内一片死寂,连水滴声都听不到了,静得让人心头发毛。耐心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他才用短棍尖端极其缓慢地撬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地窖内比他离开时更加黑暗,也更加……干净。那几具黑衣杀手的尸体不见了,连打斗留下的血迹都被粗略地清理过,只留下一些无法完全抹除的深色印记。空气中除了原有的气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石灰的味道,似乎在试图掩盖什么。
灭迹?凌弃眼神冰冷。是墨菲的人回来处理手尾?还是那个神秘势力在清除痕迹?无论是哪种,都说明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不再犹豫,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合上门。黑暗瞬间将他吞噬。他没有点燃火折子,而是凭借记忆和超常的触觉,在绝对的黑暗中,沿着熟悉的路径,向着地窖深处那个兽首石雕和巨大酒桶的方向摸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短棍在前方轻轻点地探路,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终于,他再次来到了那个地方。酒桶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兽首石雕在黑暗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按照记忆中那神秘声音的指示,再次转动兽首的左眼和三圈,右耳七圈。“轧轧”的机括声再次响起,酒桶缓缓滑开,露出了那个黝黑的洞口。阴冷的风再次从中涌出。
这一次,洞口附近的空气里,那股陌生的冷冽香料气味似乎更明显了一些。凌弃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抹过洞口边缘的石壁,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滑腻的触感,像是某种特殊的油脂。是标记?还是追踪用的东西?
他心中疑窦丛生,但救叶知秋的迫切压倒了一切疑虑。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生路,他都必须闯一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抽痛,弯腰钻进了密道。
石阶依旧湿滑陡峭。凌弃将短棍当作探路杖和支撑,一步一步向下挪动。伤势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和平稳性,有几次脚下打滑,险些摔倒,都靠着手臂的力量和惊人的反应勉强稳住,但牵动的伤口让他疼得冷汗直冒,眼前发黑。他不得不停下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片刻,吞下一颗提神的药丸,才能继续前行。
这条密道似乎没有尽头,向下,一直向下,仿佛要通往地狱。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自己的心跳、喘息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放大了内心的焦灼与孤独。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再次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并且传来了隐约的、流水潺潺的声音。
凌弃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尽管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小心翼翼地靠近光亮来源。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密道连接着一个更大的地下溶洞,一条地下暗河在溶洞中蜿蜒流淌,河水反射着岩壁某种发光苔藓的微弱磷光,提供了些许照明。溶洞内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小码头,码头上系着一条可容数人的扁平木筏。
木筏!墨菲他们是从水路走的!
凌弃立刻明白了。这就能解释为何他们能悄无声息地快速撤离,也能避开地面可能的追踪。他快步走到码头边,仔细检查。木筏上有明显的踩踏痕迹和重物压放的印记,空气中残留的凝神香气也更加清晰。而在系缆绳的石桩上,他再次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标记——一个用尖锐石块匆匆刻下的、指向暗河流向下游方向的箭头!旁边,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刮痕,像是某种金属划过。
是叶知秋!一定是她!她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依然想办法留下了线索!
凌弃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心痛和希望的激流。他不再犹豫,解下缆绳,将木筏拖入水中。木筏比想象中要沉,显然墨菲他们携带了重物。他忍着伤痛,费力地爬了上去,用短棍作篙,撑着石壁,将木筏划入暗河主流。
河水冰冷刺骨,流速平缓。凌弃趴在木筏上,尽量减少暴露,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前后左右的黑暗。溶洞顶部垂下的石笋如同怪物的獠牙,两侧岩壁光怪陆离,只有流水声和偶尔滴落的水珠打破死寂。他不敢点燃火光,只能借着那点微弱的磷光,艰难地辨认方向,同时全力运转御侮十三式的心法,提升感知,捕捉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信号。
木筏顺流而下,不知漂了多久,前方出现了岔道。一条宽阔,一条狭窄。凌弃立刻操控木筏靠近岩壁,仔细搜寻。在狭窄河道入口附近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他果然又发现了一个刻痕箭头,指向狭窄的河道!旁边同样有那道新鲜的金属刮痕。
他毫不犹豫,撑篙转向,驶入了狭窄的河道。这条河道更加幽暗,水流也湍急了一些,两岸怪石嶙峋,仿佛随时会有东西扑下来。凌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短棍紧握在手,肌肉紧绷。
又前行了一段,前方隐约传来了不同于水流声的、细微的人语声!
凌弃浑身一震,立刻将木筏撑到一块岩石的阴影下,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声音很模糊,断断续续,是从前方河道转弯处传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操控木筏,借助岩石的掩护,一点点靠近。
“……快点……会长吩咐……天亮前必须赶到‘野人渡’……”
“……那女医师……看紧点……别出岔子……”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是墨菲护卫的声音!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凌弃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他强压下立刻冲过去的冲动,仔细分辨。对方人数似乎不多,可能只是一个小队,押送着叶知秋先行?墨菲是否在一起?
他悄无声息地将木筏系在一块水下石头上,自己则如同水鬼般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忍着伤口的剧痛和冰冷的刺激,借助岸边的岩石阴影,缓缓向前潜行。每靠近一分,危险就增加一分,但救回叶知秋的希望也增加一分。
黑暗中,他如同一头受伤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逼近着自己的猎物。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救赎,还是更深的陷阱?暗河奔流,命运的下一个拐角,即将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