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脚步声和陌生语言的交谈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石室内外濒临崩溃的僵持。
平台后的阴影中,叶知秋、凌弃,以及重伤的闯入者,几乎同时绷紧了身体。闯入者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闪过一丝更加复杂的情绪——那并非援军将至的放松,反而像是某种更深的危机感和警惕。他强忍剧痛,用沾血的手指,迅速在地上石板的积尘中,划了几个极其潦草、但叶知秋和凌弃勉强能辨认的帝国文字:“影刃……小心……”
影刃!那个追杀墨菲、与灰岩敌对、也在寻找“钥匙”的神秘杀手组织!他们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凌弃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受伤但凶残的怪物在侧窥伺,后有“影刃”杀手逼近,地底机关异动频仍,他们四人(算上昏迷的塔尔)重伤累卵,藏身之处暴露……这简直是绝境中的绝境,死局中的死局。
平台外,那只受伤的怪物显然也听到了新的动静。它停止了对平台后猎物的逡巡,猛地转向破口方向,剩下那只完好的暗红“眼睛”光芒急剧闪烁,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骨刃微微抬起,做出了迎敌的姿态。对它而言,新来的脚步声意味着新的威胁,或者……新的猎物。
破口外的脚步声停住了。短暂的寂静。然后,一个略显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男声,用略带生硬、但足够清晰的帝国通用语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石室:
“里面的人,出来。还有那只‘腐爪蜥’,一起。”
腐爪蜥?是这种怪物的名字?叶知秋心中一凛。这些人果然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石室内无人回应。只有地底愈发紊乱的嗡鸣和地上发光长钎的不稳定闪烁,以及怪物压抑的嘶吼。
外面的声音等了几秒,似乎有些不耐烦:“不出来?那就等‘腐爪蜥’替我们清场,或者……” 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威胁,“我们把入口炸塌,让你们和这地下的‘回响’一起永眠。”
“回响”?地底的声音在他们口中是“回响”?这些人知道地底机关的存在!
闯入者(现在知道可能是“影刃”的敌人或目标)闻言,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他看向凌弃和叶知秋,目光急切,用口型无声地说:“……不能……被埋……”
凌弃的大脑在剧痛和危机中飞速运转。出去,面对“影刃”和怪物,凶多吉少。不出去,被活埋,同样是死路一条。而且,地底的“回响”似乎正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一旦入口被暴力破坏,引发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绝境之中,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利用眼前的混乱,制造变数,寻求一线生机。而变数的关键,或许就在那只受伤的“腐爪蜥”,以及……地底那越来越不稳定的“回响”上。
他看向叶知秋,目光交汇,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叶知秋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寒铁短棍(她刚才在平台后捡起了凌弃的武器),用力点了点头。
凌弃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对着破口方向,用沙哑但清晰的声音说道:“外面……是‘影刃’的朋友?我们……是误入此地的旅人,被怪物所伤,没有恶意。里面……还有一只受伤的怪物,地下的声音……很不稳定。如果动手,恐怕……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他故意点出“影刃”,表明自己知道对方身份,同时也点出地下的危险,试图让对方有所顾忌。
外面沉默了片刻。那个金属质感的男声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玩味和审视:“哦?知道我们?看来不是普通的‘旅人’。地下的‘回响’……确实不太对劲。不过,这更说明,里面有点什么‘东西’,被不该碰的人碰了。”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我数三声。里面所有人,放下武器,慢慢走出来。那只‘腐爪蜥’,我们处理。否则,三声之后,爆破。”
“一!”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死神的脚步。平台后的空气几乎凝固。
凌弃用眼神示意叶知秋准备好。闯入者(影刃的敌人)也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握紧了自己的短刀,眼中闪过拼死一搏的决绝。
“二!”
怪物“腐爪蜥”似乎也感到了巨大的威胁,不再理会平台后的几人,而是完全转向破口,伏低身体,骨刃张开,发出充满警告和狂躁的嘶鸣。
“三……”
就在“三”字即将出口的刹那——
凌弃猛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抓起身边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用尽全身力气,不是扔向破口,而是狠狠砸向石室中央、那根深深插入地面、光芒狂闪的发光长钎!
“砰!”
石块精准地砸在长钎靠近地面的钎身上!长钎剧烈震颤,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嗡鸣!本就极不稳定的暗红光芒瞬间暴涨到刺目的程度,随即又以更快的频率疯狂明灭!
“轰——隆——!!!”
仿佛是回应这外力的撞击,地底深处猛然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石室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般疯狂摇晃、颠簸!墙壁和屋顶大片大片的石块和尘土轰然坠落!地面开裂,露出下面幽深的黑暗和隐约可见的、复杂金属结构的反光!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声骤然拔高,变成了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高频啸叫!
“吱——!!!”
距离发光长钎和开裂地面最近的“腐爪蜥”首当其冲,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地动和声波冲击得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剩下那只完好的“红眼”瞬间爆出紊乱的光芒,庞大的身躯被震得离地而起,又重重摔下,头脸狠狠撞在旁边的石壁上,骨刃胡乱挥舞,显然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之中。
“地陷了!快退!” 破口外,传来“影刃”杀手短促的惊喝和急促后退的脚步声,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到,暂时顾不上里面的人。
就是现在!
“走!” 凌弃厉喝。
叶知秋没有任何犹豫,左手猛地抓起地上重伤的闯入者一只胳膊,右手紧握寒铁短棍,几乎是拖着闯入者,从平台后一跃而出,朝着与破口、怪物、以及中央开裂区域都相反的——石室最里面的角落冲去!那里墙壁相对完整,或许有一线生机!
凌弃也强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地震带来的眩晕,用那根作为拐杖的金属长钎支撑,踉跄着跟在后面,同时还不忘用脚将昏迷的塔尔往那个方向猛地一勾!
“腐爪蜥”被地震和声波冲击得暂时失去了攻击能力,在坠落的石块和尘土中痛苦挣扎。
石室的摇晃更加剧烈,中央地面的裂缝如同蜘蛛网般迅速蔓延、扩大,下面传来的金属摩擦声和能量呼啸声令人头皮发麻。发光长钎所在的位置,石板彻底塌陷下去,露出一个直径约三尺、深不见底、边缘闪烁着不稳定暗红能量弧光的幽深洞口!狂暴的气流和诡异的吸力从洞中涌出!
叶知秋拖着闯入者,刚刚冲到石室最里面的墙角,背靠冰冷的岩壁,就看到那塌陷的洞口边缘,暗红的能量弧光猛地向内一缩,然后骤然爆发!
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暗红色能量冲击波,如同涟漪般以洞口为中心,猛然向四周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是那只刚刚挣扎着站起的“腐爪蜥”。暗红冲击波扫过它的身体,它那身坚韧的鳞片瞬间如同被烙铁烫过般变得焦黑,发出“滋滋”的声响和浓烈的焦臭,庞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起,撞在对面墙壁上,又软软滑落,暗红的“眼睛”彻底熄灭,生死不明。
冲击波继续扩散,扫过火堆,火焰瞬间被压灭大半,只剩零星炭火。扫过散落的杂物,陶罐木箱碎片被卷起、抛飞。扫过地面,本就开裂的石板进一步破碎。
叶知秋、凌弃、闯入者以及墙角的塔尔,虽然距离较远,但也未能完全避开。暗红冲击波扫过的瞬间,三人(塔尔昏迷)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恶心、眩晕,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耳鸣,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薄纱,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扭曲。叶知秋握着短棍的手臂一阵酸麻无力,凌弃更是闷哼一声,差点摔倒,左肩伤口传来火烧般的剧痛。闯入者则直接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金纸,气息更加微弱。
但这冲击波似乎主要是能量和精神层面的冲击,物理破坏力相对集中,他们所在的墙角又是石室结构相对坚固之处,除了被震落一些尘土碎石,并未坍塌。
冲击波过后,石室的剧烈震动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地底的尖啸和金属摩擦声依旧持续,中央那个幽深的洞口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暗红光芒和吸力,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
破口外,“影刃”杀手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再次响起,但似乎被刚才的剧变震慑,没有立刻冲进来,而是在谨慎地观察、评估。
石室内,烟尘弥漫,光线昏暗(火堆几乎熄灭),一片狼藉。角落里,四个人喘息着,惊魂未定。
叶知秋第一时间看向凌弃,见他虽然脸色惨白如鬼,额头冷汗涔涔,但眼神依旧锐利,死死盯着中央的洞口和外面的破口,显然还在强撑。她又看向被自己拖过来的闯入者,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冲击而不停痉挛,但握刀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目光也死死盯着破口方向,充满刻骨的仇恨和警惕。
“你……是谁?”叶知秋压低声音,急促问道,“‘影刃’为什么追你?”
闯入者喘息着,看了她和凌弃一眼,似乎在做某种判断。最终,他嘶哑地、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叫‘隼’……‘灰岩’……的……暗桩……被‘影刃’……灭口……追……” 话未说完,他又是一口血沫咳出,显然伤势极重,已近极限。
灰岩的暗桩?被影刃灭口追杀?叶知秋和凌弃对视一眼,心中震惊。看来南山镇的变故背后,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灰岩和影刃并非完全合作,甚至可能存在内斗?这个“隼”,或许知道些什么。
但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中央的洞口还在散发着危险的能量,外面的“影刃”杀手虎视眈眈,他们自己重伤累累,奄奄一息。
“还能动吗?”凌弃看向“隼”,声音虚弱但直接。
“隼”咬着牙,用短刀撑着地面,试图像要坐起,但小腹的伤口让他再次无力地软倒,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绝望。
凌弃不再看他,目光再次投向中央那幽深的洞口,又看了看外面隐约晃动的影子(“影刃”的人似乎在试探着靠近破口),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叶知秋手中的寒铁短棍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下面……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待在这里,等死。出去,面对‘影刃’,也是死。下面……虽然危险未知,但刚才的冲击,怪物被解决了,下面的能量似乎也……宣泄了一部分。也许……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叶知秋:“你敢不敢,跟我赌最后一次?”
叶知秋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惨白却异常坚定的脸,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我跟你。”
凌弃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被伤痛压住。他看向“隼”:“你……留在这里,必死。跟我们一起跳下去,或许……还有机会。自己选。”
“隼”的目光在凌弃、叶知秋、中央的洞口、外面的破口之间来回移动,最终,他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用尽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跳!”
“好。”凌弃不再废话。他示意叶知秋帮忙,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昏迷的塔尔拖到洞口边缘。洞内黑暗深邃,暗红的能量弧光在深处偶尔闪现,散发着诡异的吸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庞大的气息,仿佛巨兽的喉咙。
“抓紧塔尔。抓紧我。”凌弃用右臂紧紧搂住塔尔的肩膀,同时对叶知秋说。
叶知秋一手紧紧抓住塔尔另一侧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握住凌弃的手腕。然后,她看向挣扎着爬过来的“隼”。“隼”用短刀和左手撑地,艰难地挪到洞口边,用眼神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破口外,“影刃”杀手试探的脚步似乎更近了,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没有时间了。
凌弃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予他们短暂喘息、又带来无尽危机的石室,目光扫过地上那根依旧插在塌陷边缘、光芒黯淡了不少的长钎,扫过远处生死不知的“腐爪蜥”,扫过烟尘弥漫的破口。
然后,他闭上眼睛,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那幽深黑暗、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洞口,纵身一跃!
叶知秋紧握着他的手腕,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
“隼”也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松开了支撑的短刀,滚落下去!
三人的身影,连同昏迷的塔尔,瞬间被那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深邃黑暗吞噬,消失不见。只有洞口边缘几块松动的碎石,跟着簌簌落下,很快没了声息。
几乎就在他们跳下的同时,两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破口处闪入石室。他们身着深灰色紧身衣物,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充满警惕和冰冷的眼睛。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短刃和手弩,迅速而专业地扫视着狼藉的石室内部。
当他们看到中央那幽深的洞口,感受到其中隐隐传来的能量波动和吸力,又看到墙角消失的人影和地上留下的血迹时,目光都是一凝。
“跳下去了?”其中一人声音冰冷。
“找死。”另一人走到洞口边,小心地向下望了一眼,只看到一片翻滚的黑暗和偶尔闪过的暗红弧光,深不见底。“下面能量混乱,强辐射,‘回响’核心区域。他们活不了。”
“任务目标(指隼)确认跳下去了?”
“一起跳的。加上之前那两人一兽人。四个,都重伤。”
“汇报吧。目标进入‘回响’核心区,生存几率低于百分之一。请求指示,是否下去确认,或封闭入口。”
两人低声用那种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如同罗盘般的金属装置,对着洞口探测了一下,装置上的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稳定在一个危险的深红色刻度。
“能量读数爆表,不稳定。不建议进入。建议……启动备用方案,暂时封闭此入口,防止‘回响’进一步外泄,同时监视其他可能出口。”
“同意。”
两人迅速退出石室,很快,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类似机关启动的“咔哒”声和岩石移动的摩擦声。片刻后,石室入口破口处的光线,被彻底堵死。整个石室,连同那个幽深的洞口,重新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只有地底深处,那被强行宣泄过一次、却并未停歇的、更加低沉而危险的“嗡鸣”声,如同沉睡巨兽受伤后的喘息,在这被遗忘的角落,持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