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布满锈迹的金属内壁……狭窄到令人窒息的空间……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瞬间击中了莫惟明。
难道这些画面,正是与琉璃心相融的梧惠看到的?同时,被戴在眼睛上的、法器的另一部分,将其看到的场景所呈现……
这之中会有时差吗?罢了,就算有,也不会太久。
莫惟明一拍手背,心里有了主意。
“船的平面图!有没有?整艘船的详细平面图?”
九方泽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和云霏对视,不知莫惟明为什么突然有这种需求。但他还是回答:“有地图。不过在控制室,我看到更详细的设计图纸。我猜我们更需要那个。”
三人疾步冲向控制室。九方泽迅速翻找出落满灰尘的、庞大船舶的结构蓝图,在控制台上铺开。莫惟明几乎是扑到图前,手指急切地在复杂的线条和标记中移动,脑海中疯狂回放着自己之前所了解到的真实的内部结构。然后,反复回忆镜片上那惊鸿一瞥的画面。
“下层甲板……船员区……洗衣房……烘干机组……冷凝泵……”
他喃喃自语,手指在一个区域反复圈点,对比着记忆中的画面细节。
“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哪里有什么隐藏结构吗?”
“过于现代化的设施,我不太了解。但,”九方泽也盯着哪里,若有所思,“船舶改造或设计变更而被废弃,会导致图纸和实际场景不符。通常,他们会对遗忘的旧通风井或,大型管道的检修入口做封闭处理。”
莫惟明直起身,坚定地说:“先去这里。我有预感……”
三人朝着莫惟明指出的方位去了。穿过杂乱的备品间,绕过巨大的冷凝水循环泵组……当莫惟明停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几乎与地板融为一体的方形盖板边缘,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盖板边缘的缝隙,以及缝隙中透出的、下方管道深处那令人震颤的黑暗,与他镜片上闪现过的画面碎片,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在这里!”
莫惟明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微微发颤。他蹲下身,手指抠向冰冷的金属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看似轻薄的金属盖板,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纹丝不动。汗水瞬间从他额角渗出。
“我来。”
九方泽蹲下身,稳稳地扣住盖板另一侧未被油污覆盖的凸起边缘。肌肉绷紧,随着一声闷哼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沉重的盖板被他猛地掀开,彻底暴露在三人眼前。
一个漆黑的、散发着浓重铁锈和陈腐气息的方形洞口,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无声地张开,带来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下去。”
“等等!”九方泽一把按住莫惟明的肩膀,“医生,你确定吗?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他的目光扫过那狭窄、污秽的洞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而且,以梧小姐的力气,能自己打开这个盖子?”
莫惟明呼吸急促,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一切。梧惠被某种力量诱导至此的猜测,过于离奇,说出来只会徒增混乱。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你的状态不对。”九方泽以自己的方式友善地提醒,“你也看到了,下面空间那么窄,万一你半途……晕厥或者卡住,后果不堪设想。我很想帮你,但我的体型更麻烦……”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三人。
“我去吧。”
云霏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站到洞口边缘,低头凝视着那片黑暗。
“我身形相对瘦小些,更灵活。”她又说。
莫惟明和九方泽同时看向她,眼神复杂。云霏的立场始终是个谜,此刻让她独自深入未知的险境,无异于将梧惠的安危交予一个巨大的变数。怀疑和担忧在两人眼中交织。
然而,时间紧迫,每一秒的犹豫都可能让被困在下面黑暗中的梧惠多一分危险——如果她真的在那里的话。莫惟明看着云霏那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云霏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她动作轻盈而果断,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住竖井边缘冰冷的爬梯格栅,身体灵巧地滑入洞口,迅速向下移动。她的深色衣衫很快便融入下方的黑暗之中,如同被吞噬的光点,转眼消失不见。
“下面……情况怎么样?”
过不多时,莫惟明试探着问了一声。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竖井中回荡。
片刻后,云霏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隔了很远距离的模糊感。
“……在爬……空间很窄……有锈蚀……继续找……”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通讯。
九方泽也凑近洞口,提高了音量:“小心些!找到梧小姐立刻回应!”
“……知道……”
那遥远的声音再次传来,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此煎熬。莫惟明和九方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下方的动静。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竖井下方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传来。
“玉衡卿!能听到吗?请回答!”
“乐正!梧小姐!”九方泽也跟着大喊。
黑暗的洞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但没有替下方的人回答。
“不行。不能再等了。”
莫惟明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决绝。九方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然而就在莫惟明弯下腰,准备不顾一切地攀下竖井的瞬间,有奇异的声响传来。
呜——
一声极其短促、却无比清晰的埙声,毫无征兆地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骤然响起。
那声音空灵、幽远,像是一声苍凉的叹息,瞬间刺穿寂静,也刺穿了二人紧绷的神经。声音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中扭曲、回荡,带着某种穿透四肢百骸的凉意。
时间继续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莫惟明和九方泽强压着焦躁,每一次心跳,都像鼓槌敲在紧绷的鼓面上。下方依旧一片漆黑,毫无声息。
“……我想我还是下去一趟。”莫惟明又按捺不住。
“等等。你听到了吗?”
“什么?”
经九方泽提醒,莫惟明逐渐听到“咔嗒”“沙沙”声,而且越来越近。微弱但清晰的、金属摩擦和碎石滚落的声音从深井中传来。
有人在向上攀爬。
九方泽立刻俯身,莫惟明也急忙伸手协助。很快,一只冰冷、沾满锈迹和灰尘的手抓住了九方泽的手腕。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下面的人拉了上来。
竟然真的是梧惠。
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失焦,身体微微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莫惟明立刻扶住她,让她靠墙坐下。
“亏你这副样子,还能自己爬上来……”
莫惟明说着,手指搭上她冰冷的手腕测脉搏。快而弱,但节律尚可。他另一只手翻开她的眼睑观察瞳孔,对光反射存在,无散大。除几处轻微剐蹭和污迹,未见明显外伤或出血。
“过度惊吓,体力透支,可能有轻微脱水,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没有急性的生理损伤。”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扭头问,“玉衡卿呢?”
九方泽的目光紧紧盯着洞口下方。又过了令人窒息的十分钟,才再次传来攀爬声。
云霏的身影出现。她一贯的从容消失殆尽,衣衫上沾满厚重锈粉,发丝略显凌乱,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眼神扫过惊魂未定的梧惠和莫惟明。
云霏到九方泽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情况很奇怪。竖井是个封闭的金属腔体,空间并不大。梧小姐当时就靠在管壁,昏迷不醒。但她的呼吸平稳,只像是睡着了。我很容易就把她唤醒。但她刚醒时反应激烈,语无伦次地说什么‘很长的管道’、‘退不出去’、‘怎么不见了’……我安慰她可能是恐惧引发的幻觉,但又怀疑,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跑到这里来。”
“……着实可疑。”
“所以,我在下面尝试吹响了埙。果然,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赤真珠就在这里。那股力量波动非常强烈,近在咫尺。可是……”她摊开手,“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毫无缝隙的金属管壁,根本不存在她所说的通道,也没有任何藏匿法器的空间。它就像存在于一个我们无法触及的夹缝里。”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猜想,它在某处管壁之后。我用金属碎片用力刮出了一个十字。如果你们谁有信心,可以亲自下去看看。那个地方绝对有问题。”
九方泽和莫惟明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困惑。
莫惟明面露难色:“这里太诡异了,梧小姐需要休息,我们先带她回去。”
“你们先走。”九方泽打断他,“我下去亲眼确认一下那个标记。”
说着,他转身走向附近的工具箱,翻找出一把小手斧来。
云霏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微微点头,说:“下面空间不算宽敞,但九方先生一个人下去,动作小心些,应该勉强可以活动。”
莫惟明却皱紧了眉头:“你太急躁了。下面情况不明,不要破坏船体结构比较好。万一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略微恢复神志的梧惠,上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而且,这是殷社的财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担心这个?”莫惟明难得生气,“他们困住我们时没想过吗?”
九方泽掂量了一下手斧,语气沉稳:“放心。我大概了解这种废弃管道的构造,它们通常与主结构隔离,只是被遗忘的死空间。只要不是破坏承重结构,不会对船体造成影响。万一需要,我会凿开一点看看后面。”
九方泽虽一直在深院里担任管家的工作。不过,他总是意外地对生物、机械这类东西上手很快。莫惟明这方面倒是不曾怀疑,但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比如,万一是云霏的阴谋,故意引九方泽下去?
但目光触及平安归来的梧惠,再看看一本正经、同样沾染污迹的云霏,他最终还是把疑虑压了下去。梧惠能出来,云霏确实找到了她,这是事实。
云霏看着九方泽,再次郑重提醒:“九方先生,务必小心。那个法器非常危险。如果……真让你看到了它,也绝不要直接用手去接触。”
九方泽点点头,但随即反问:“可你说它会被藏到各处,或者能自行移动?万一我确认它在那里,却不带走,过不了多久又被转移,我们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让几人无言以对。
最后,莫惟明疲惫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先确认它此刻是否真的在那个位置吧。毕竟,能被人——或者其他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随意拿来拿去,这本就极其不同寻常,也说明它并非完全无法触及。九方,你……千万小心。”
梧惠虽然状态极差,但听到九方泽要独自下去,也挣扎着抬起头。
“我……我不回去。我得等你。”
莫惟明理解她的担忧,无奈道:“好吧,我们到舱室外面的走廊里等。玉衡卿……”
“我会守在这里,接应九方先生上来。”云霏了然点头。
九方泽深吸一口气,叼起手斧,挂着云霏用过的手电,没再看众人,利落地抓住爬梯,再次滑入竖井深处。
云霏说得不假,在手电的帮助下,他很轻易找到那个十字。
他不太确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究竟是十字本身,还是它之后的什么。
但,过于强烈的精神不适并未出现。在反复观察附近没有其他标记,也没有梧惠口中的通道后,九方泽将手斧对准标记,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