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
北区别墅区,乔亮家。
阳光明媚,却透不过落地窗内凝重的空气。
赵娟在厨房里心神不宁地忙碌着,砧板上的切菜声都比往日沉闷了几分。
她时不时探头看向客厅,丈夫乔亮正陪着刚到的张承文和王彩霞说话,但那气氛,粘稠得让人心慌。
“老张,彩霞,你们可真是大忙人啊。”
乔亮笑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三请四请才来,怎么,儿子当了大老板,你们也跟着日理万机,把我们这老哥们老邻居给忘了?”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茅台,作势要倒酒:
“来来来,今天必须多喝几杯,罚你们的!”
张承文连忙抬手,虚虚一挡,笑容勉强得像糊了一层纸:
“老乔,别忙,酒......等会儿,等会儿再喝。”
他的声音干涩,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乔亮。
王彩霞更是坐立难安,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低着头,仿佛地板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赵娟端着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排骨走过来,放在已经摆了不少菜的桌上,笑着打圆场:
“就是,承文,彩霞,你们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呀?小杭那么有本事,集团做得那么大,你们就该享清福嘛!又没到去看孙子孙女的时候,雨琪这孩子也是,最近电话都少了,问她就说工作累,奇奇怪怪的。”
孙子孙女和雨琪这两个词,像两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张承文和王彩霞最敏感的神经上。
王彩霞的肩膀几不可查地一抖,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张承文脸上的那层纸糊的笑容彻底垮掉。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抽出来的一样,带着沉重的锈音。
他看了一眼满桌的佳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老乔,娟儿,酒,先不急着倒,有件事,有件顶重要的事,得先......先跟你们说说。”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乔亮脸上的笑容僵住,慢慢放下了酒瓶。
他看看面色灰败、眼神闪烁的张承文,又看看几乎要缩成一团、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王彩霞,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猛地放大,变成了一只攥紧他心脏的冰冷的手。
他和赵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惊疑不定。
“什么事啊?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乔亮试图用玩笑驱散这诡异的气氛,但声音自己都没察觉地绷紧了:
“能有多大事?边吃边说!这菜可是我老伴儿忙活一上午的!”
他又要去拿酒瓶。
“老乔!”
张承文猛地伸手,死死按住了乔亮的手腕,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这事不说透了,这酒,我喝不下去!一口都咽不下!”
乔亮的手被按住,感受着对方冰凉的颤抖,他的心也猛地往下一沉。
赵娟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快步走近,声音发紧:
“承文,彩霞,到底怎么了?你们别吓唬人!是不是小杭公司出大事了?需要钱?需要多少?你们开口啊!”
王彩霞猛地抬起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她看着赵娟,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破碎不堪:
“娟,我们对不住你们,我们没脸,没脸见你们了啊,我们不是人......”
轰!
乔亮只觉得脑子像被重锤砸中,嗡嗡作响!
赵娟更是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惊恐地睁大。
“什么对不住?什么没脸?你说清楚!”
乔亮的声调骤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厉色:
“老张,到底怎么回事?说啊!”
张承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颊的肌肉抽搐着,再睁开时,眼里满是红血丝和深不见底的愧疚,他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老乔,对不住,我们......我们骗了你们......瞒了你们好久......”
王彩霞已经泣不成声,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
“我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张杭他是厉害......太厉害了......可这心......这心也变野了啊......老话说的没错,男人有钱就变坏......是真的啊!是真的啊!”
“什么......什么变坏?什么意思?”
赵娟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一下,被乔亮一把扶住。
那个她一直不敢深想的可怕猜想,此刻狰狞地浮出水面。
乔亮的脸色从铁青转为骇人的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眼睛死死钉在张承文脸上,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承文!什么变坏?张杭他到底干什么了?啊?说!”
王彩霞放下手,泪流满面,绝望地看着他们:
“他......他不是东西......他花心烂肺......他贪得无厌啊!他的女人......不止雨琪一个啊!他在外面......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不止一个!他还......还跟那些女人生了孩子了!好几个孩子啊!我们为什么忙?为什么神出鬼没?就是要去偷偷照顾他那些孩子啊!娟,老乔,你们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没用啊!我们知道了也不敢跟你们说......我们怕啊......怕失去你们这家朋友,更怕......更怕那时候雨琪已经陷进去了,我们要是捅破了,雨琪怎么办?她得多疼啊!我天天睡不着觉,我心像被油煎一样啊!我不是人......”
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痛不欲生。
哐当!
乔亮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碗碟震得哐哐作响!
“你他妈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
从不爆粗口的乔亮,如同暴怒的雄狮,猛地站起身,指着两人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什么意思?啊?张杭在外面乱搞你们早就知道?还他妈帮着瞒?帮着打掩护?张承文!王彩霞!你们还是不是人?啊?你们看着我!看着我们!像看傻子一样是不是?看着雨琪像看傻子一样是不是?这房子!这车!那烟酒行!拿着烫不烫手啊?啊?”
极致的愤怒让他失去了所有控制,他猛地抓住厚重的实木餐桌边缘,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向上一掀!
哗啦!
整张桌子被猛地掀翻!
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汤汤水水、精致的瓷盘酒杯,瞬间天翻地覆!
滚烫的汤汁四处飞溅,碎裂的瓷片迸射得到处都是!
浓郁的香气混合着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现场一片狼藉,如同灾难过后!
“乔亮!你疯了!你干什么!”
赵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尖叫,眼泪汹涌而出,她扑上去死死抱住丈夫的胳膊:
“你冷静点!这跟承文和彩霞有什么关系?他们是张杭的父母,不是张杭本人啊!你冲他们发什么火啊!”
“没关系?啊?”
乔亮猛地甩开赵娟,力气之大让赵娟踉跄了一下,他赤红着眼睛,像要吃了张承文和王彩霞一样:
“他们瞒着就不是帮凶?他们看着我们感恩戴德!听着我们夸他们儿子是情种!是模范男友!心里是不是在笑话我们傻逼?啊?他张杭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个玩弄感情、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们!你们生了个什么狗比东西!滚!都给我滚!这房子!这车!那店!老子统统不要!都还给你们!拿着你们的臭钱滚蛋!什么东西!”
张承文和王彩霞脸色死白,僵立在原地,任由汤汁溅在身上,任由乔亮的怒骂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身上。
张承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背脊彻底佝偻下去,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他还活着。
王彩霞则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捂着脸,哭声被巨大的恐惧和羞愧压成了呜咽。
“老乔......你骂得对......骂得对......”
张承文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是我们没教好......他是畜生......他不是人......我们对不起你......”
王彩霞抬起满是泪水和菜渍的脸,绝望地哭喊:
“老乔......有钱真的会变坏啊......我们最开始也不知道啊......后来知道了,晚了啊......我们骂他打他,他说他能处理好,说他对雨琪是真爱,说他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说他自私,但绝不会不要雨琪......”
“放他娘的狗臭屁!真爱?”
乔亮怒吼着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彩霞脸上:
“真爱他妈的能出去偷人?真爱能搞出孩子来?你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啊?我呸!”
“后来......就越陷越深了......”
王彩霞哭得几乎晕厥:
“他甚至还......还想着要办婚礼,他去找那些女人的家里人,一个个想去说服,想都给名分......他是彻底疯魔了,走上绝路了......现在,雨琪知道了......我们想着,千错万错,现在最要紧的是雨琪啊!老乔,我知道你杀了我们的心都有,我要是你,我拿刀捅了那个畜生的心都有!但你现在跑去,非要拉雨琪走,等于是在她血淋淋的心口上再插一刀啊!她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刺激了!我们得先想想怎么让雨琪缓过来!我拿雨琪当自己亲闺女看的啊!咱们先不提那个杀千刀的畜生,就说雨琪,行不行?怎么才能让雨琪好受一点点?”
这番话,像带着冰碴子的冷水,暂时浇熄了乔亮一部分狂怒的火焰,但心口的剧痛更清晰了。
赵娟也猛地清醒过来。
是啊,女儿!
她哭喊着:
“雨琪呢?我闺女呢?她昨天打电话就不对!声音哑得厉害,问什么都不说,就说累......她在哪儿?我的雨琪在哪儿啊?”
她冲上前抓住王彩霞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在......在她那个好朋友,王肖霜的公寓里......”
王彩霞吃痛,流着泪说:
“她肯定不愿见你们......见了你们,她更难受,更没脸......更不知道怎么办......张杭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心理专家团队,陈博士他们,要不......我叫他们过来,让他们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说话,怎么做,才能不刺激到雨琪,才能稍微......稍微给她一点点安慰?”
张承文也抬起头,老泪纵横,看着乔亮,眼神里是彻底的哀求:
“老乔,现在天大地大,雨琪最大,那畜生,随你怎么处置,你要揍他,我给你递最粗的棍子!你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张承文要是皱一下眉,吭一声,我天打雷劈,就不配和你做这么多年兄弟!但现在,咱先紧着雨琪,行吗?老乔,瞒着你,是我不仗义,是我不够兄弟!你恨我,我认了!但我这心里......这几年,没一天安生过啊!”
乔亮胸口剧烈起伏,像拉破风箱,死死瞪着张承文,眼睛红得吓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指着张承文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的:
“好!张承文!这话是你说的!张杭!老子揍定他了!你给我递棍子!你记住了!”
“我记着!我一定递!”
张承文毫不犹豫,眼神决绝甚至带着一丝疯狂。
“行!”
乔亮吼出这个字,猛地跌坐回沙发,双手捂住脸,可捂不住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极致的愤怒过后,是灭顶的心疼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
赵娟瘫坐在一旁,泪流满面,喃喃道:
“那就叫......叫专家来吧......赶紧叫来......”
张承文几乎是踉跄着走到一边,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通了曹文的电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曹文......让陈博士他们......来吧,快点。”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乔亮双手捂着脸,粗重的呼吸声从指缝间漏出,肩膀依旧因余怒未消而微微颤抖。
赵娟紧紧挨着他坐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衣角,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乔亮的背,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狼藉,不知在想什么。
王彩霞则瑟缩在张承文身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仿佛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囚犯。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四人都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
曹文带着两个人迅速走了进来。
陈博士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穿着干练套装、表情冷静专注的女专家。
两人一进门,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的一片狼藉、四位老人红肿的眼睛和绝望的神情,立刻对情况的严峻性有了直观的认识。
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和专业,没有丝毫惊讶或不适,显然是见惯了各种情感风暴的场面。
“张先生,夫人。”
陈博士微微点头,声音平和而清晰,带着一种能让人稍稍安定下来的力量。
他的目光又转向乔亮和赵娟,谨慎而尊重地询问:
“这两位就是乔雨琪小姐的父母吧?”
“是,我是乔亮,这是赵娟。”
乔亮猛地抹了一把脸,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但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颤抖:
“博士,情况......情况你们大概知道了?我闺女......我闺女她现在......”
提到乔雨琪,他的声音又哽住了,说不下去。
“我们了解了基本概况。”
陈博士的声音放缓,充满了共情:
“请放心,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尽我们所能,帮助乔雨琪小姐度过这个最艰难的时期,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关心她的人,如何用最有效、最不会造成二次伤害的方式去支持她。”
女专家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接口道,她的语速平稳,用词精准,像是在进行一场冷静但至关重要的临床会诊:
“根据张先生之前提供的关于乔小姐的性格基础档案......”
这些专业的词汇让四位老人有些茫然,但那份严肃和精准,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地听着。
女专家继续解释,目光扫过四位家长:
“简单说,她过去相信的一切,关于爱情,关于张杭先生,甚至关于这个世界的美好,可能在瞬间崩塌了......”
“她可能会拒绝沟通,拒绝饮食,甚至可能出现心悸、失眠等身体上的反应。”
赵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捂着嘴点头:
“对对......她昨天电话里就是......什么都不说,就说累......声音都是飘的......”
“所以。”
陈博士接过话,声音更加柔和但语气非常肯定:
“现阶段,任何试图靠近、追问细节、解释、甚至替张杭先生辩解的行为,都可能被她的大脑视为一种攻击和压力,激发更强烈的排斥反应,可能将她推得更远,造成更深的封闭和痛苦,她需要时间和绝对安全、不受打扰的心理空间,来慢慢消化这个她无法接受的现实,尝试重新拼凑破碎的自我认知。”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受苦吗?”
乔亮急了,声音不由得提高:
“我是她爸!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乔先生,您别急。”
陈博士温和但坚定地安抚他:
“不打扰不等于不作为或放弃,恰恰相反,我们需要用一种极低压力、毫无需求感的方式,让她能持续地、隐约地感受到你们的爱和存在,但这种关心不能是逼迫,不能要求回应,更不能带有任何让她感到需要原谅谁或做出决定的色彩,它应该是一种无声的、坚定的陪伴和支持信号。”
“具体要怎么做?博士,你告诉我们,我们一定照做!”
张承文急切地追问,身体前倾,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女专家操作了一下平板,给出具体建议:
“首先,确保她的基本生活绝对不受影响,人身安全得到最高级别的、不着痕迹的保障,这是重建她破碎的安全感的基础,其次,可以尝试发送信息。”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四位老人:
“信息内容至关重要,绝对不能提张杭先生,不提事件本身,不要问为什么、怎么样了,不要表达你们的愤怒或指责,哪怕是对张杭先生的指责,这会让她觉得你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非关注她的感受,更不要替张杭先生道歉或解释。”
“那......说什么?”
赵娟茫然地问。
“说一些最日常的、充满你们个人风格和关怀的、不带任何压力的话。”
女专家举例:
“比如,琪琪,妈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酱牛肉,给你留了一大份,放冰箱了,你想吃的时候回来拿,或者女儿,爸爸看你之前提过的那本画册到了,给你放书房了,闺女,天气变冷了,记得加件衣服,家里有你的厚被子。”
陈博士补充道:
“关键是通过这些日常的话语,传递一个核心信息,爸爸妈妈在这里,家在这里,我们对你的爱没有任何条件,不会因为这件事有任何改变,这道门永远为你敞开,你可以随时回来,也可以永远不回来,但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爱你,这是在帮她重新锚定一个不会崩塌的坐标,一个除了那段受伤感情之外,她依然拥有的、坚实的后盾。”
乔亮和赵娟认真地听着,努力消化着每一个字,仿佛在聆听最重要的圣旨。
乔亮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虽然眼神依旧痛苦,但多了几分清晰的方向感。
“如果......如果她一直不回消息呢?”
王彩霞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微弱。
“那就不要追问。”
女专家肯定地说:
“不发第二条追问怎么不回?看到了吗?,一次就好,她看到了,就够了,回不回应,是她的自由和权利,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得到回应,而是让她看到关心,持续的、不带压力的看到,本身就是一种治疗。”
陈博士最后总结道:
“几位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请记住,这是一个需要极大耐心和克制的过程,你们稳定而包容的态度,本身就是对她最好的良药,现阶段,先尝试用这样的方式建立联系,后续根据情况变化,我们再调整策略。”
专业的分析像一盏明灯,驱散了四位老人心中的部分迷雾和混乱,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知道第一步该往哪个方向小心翼翼地迈出。
陈博士团队离开后,房间里死寂一片。
四位老人按照专家的建议,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地给乔雨琪发去了那些看似平常却重若千钧的微信。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沉默中,张承文猛地起身,打开曹文刚送来的新酒菜包装,拿出一瓶新的高度白酒,用牙咬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玻璃杯,酒液晃出来洒在手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端起来,走到乔亮面前,眼睛通红:
“老乔,娟儿,我不是东西,我养出个畜生!这杯,我罚我自己瞎了眼!蒙了心!”
说完,一仰头,三两多白酒硬生生灌了下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咕噜声。
紧接着是第二杯:
“这杯,罚我对不起兄弟你!对不起我们几十年交情!”
第三杯:
“这杯,罚我委屈了雨琪!我不是人!”
第四杯、第五杯......他一口气灌下一斤多白酒,脸瞬间变成紫红色,身体剧烈摇晃,猛地弯腰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乔亮看着他那副惨状,赤红的眼睛里情绪翻腾,愤怒、心痛、无奈、还有一丝残留的兄弟情谊剧烈撕扯着他。
他猛地抓起酒瓶,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三杯,嘶吼着:
“老子也有错!老子瞎了眼!看错了人!没护好闺女!”
一杯接一杯,如同喝毒药一样灌下去,呛得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狂飙。
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一个用自虐般的罚酒宣泄着无边的愧疚,一个用烈酒燃烧着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心痛。
片刻后。
酒劲彻底上来,张承文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抓着乔亮的裤腿,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对不起啊兄弟......我对不起你啊......我把你闺女害惨了啊......你打死我吧......打死我算了......”
乔亮也滑坐到地上,用力拍打着张承文的背,声音嘶哑哽咽,满是酒气和泪水的味道:
“混蛋!你们父子俩都是天杀的混蛋......可我闺女怎么办......我闺女的心......被你们碾碎了啊......她才多大......她以后怎么办啊......”
王彩霞和赵娟在一旁看着,早已哭成了泪人。
赵娟走过去,扶起王彩霞,两个母亲抱在一起,王彩霞泣不成声:
“娟......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雨琪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赵娟拍着她的背,眼泪止不住地流:
“别说傻话......现在......现在得挺住......为了雨琪......都得挺住......”
这一场风暴,终于在这惨烈的、混合着酒精、泪水、怒骂和嚎哭的场面中,暂时平息下来。
但那份沉重的痛苦、巨大的裂痕和乔亮心中那根必须挥出去的棍子,都深深地烙印了下来,无法磨灭。
餐厅里弥漫着酒气、菜馊味和心碎的味道,一片狼藉,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
同一时间。
港岛中环,玻璃与钢铁的森林直插云霄,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勾勒出全球金融中心的繁忙与冷酷。
在其中一栋顶级写字楼的最高层,一间可俯瞰维多利亚港壮丽景色的会议室内,气氛却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巨大的环形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周围坐着七八位衣着极其考究、神色精明中带着审视的男女。
他们分别是来自淡马锡、高瓴资本、加拿大养老基金投资公司、以及另外两家顶级美元基金的代表。
空气中弥漫着现磨蓝山咖啡的浓郁香气和高级香水的淡淡尾调,但也混杂着一种无声的、近乎实质般的较量气息。
会议桌的主位空着,正对着的是一块一百二十英寸的巨型高清屏幕,此刻尚且漆黑,如同一个沉默的审判者,等待着主角的登场。
这些资本市场的巨鳄齐聚于此,只为同一件事。
瓜分张杭手中KS公司那35%的股份。
消息灵通如他们,早已风闻KS内部的控制权变更以及张杭与京都陆家兄弟的激烈交锋,更清楚张杭近期在物流、电商等领域一系列疾风骤雨般的投资所带来的巨大资金需求。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或许可以以友好折扣价入手这家顶级流量平台股权的机会,但也伴随着风险。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谈判对手。
淡马锡的负责人王总,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低声对身旁高瓴资本的副总李总说:
“听说张杭这次非常急,现金流似乎很紧张,KS内部变动,加上他在外面的布局,资金链压力肯定不小。”
高瓴的李总是个微胖、总是笑眯眯的中年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笑容下的眼神有多锐利:
“看起来是,不过,老王,你跟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小子哪次是好相与的?就算他急着用钱,也别指望能在他身上占到太大便宜,他精得很,很可能反过来利用我们的这种心理。”
cppIb的代表,一位华裔女性Sarahchen,微微蹙眉,用流利的中文加入谈话,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98亿美金的估值,35%的股份就是34.3亿现金,还要求两周内全额支付......这个胃口和条件,在当前的环境下,是不是有些......过于乐观了?”
她翻看着手中的KS最新运营数据简报,指尖点着上面的图表:
“KS最近的用户增长曲线似乎略有放缓,而且刚刚经历了核心管理层动荡,创始人出局,陆鸣系强势介入,这个估值基准,是否应该重新考量?毕竟,未来的不确定性增加了。”
他们的交谈声很低,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其他几位代表也微微颔首,显然抱有同样的疑虑和算计。
他们像一群经验丰富、嗅觉灵敏的鲨鱼,嗅到了海水中的一丝血腥味,开始谨慎地盘旋,评估着猎物的状态和下口的时机,既想饱餐一顿,又怕被猎物垂死挣扎时反噬。
就在这时,会议室那巨大的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低语和沉思。
张杭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央。他身后是江州办公室那标志性的、极具现代艺术感的设计背景。
一整面墙的原木书架,摆放着少量雕塑和精装书籍,另一侧则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江州繁华的天际线。
他本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看不出品牌的深灰色西装,白色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但没有打领带,少了些正式,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内敛的力量。
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眼底下有淡淡的阴影,但那双眼睛,透过高清屏幕扫视过来时,依然锐利,冷静得让人心惊,仿佛能穿透屏幕,看穿每个人内心的盘算。
“各位,下午好。”
张杭开口,声音通过顶尖的音响设备传来,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主持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周会,而非决定一笔数十亿美金交易的谈判。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基本情况,我的财务和法律顾问应该已经向诸位做了简要说明,我就不再赘述了。”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屏幕前的每一位投资人,仿佛能穿透屏幕感受到他们的存在,给他们施加无形的压力。
“KS公司,35%的股权,作价34.3亿美元,全现金交易,资金必须在两周内完成交割。”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不是提出一个可供讨论的方案:
“这是我的条件。”
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寒暄客套,没有任何迂回试探。
强势、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这就是张杭的风格,也是他给这场谈判定下的基调。
会议室里的几位代表交换了一下眼神,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绷。
果然,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强硬无比的张杭,即使是在看似需要求人的情况下,也依然占据着心理上的高地。
淡马锡的王总率先开口,他毕竟是见惯风浪的人物,语气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和专业,但问题直指核心,柔中带刚:
“张先生,下午好,KS无疑是一家非常优秀、具有巨大潜力的公司,我们一直非常看好其未来的发展,但众所周知,近期其管理层和战略方向都发生了一些重大调整,您提出的这个估值,是基于KS此前100亿美金估值时的预期,我们是否应该更全面地考量一下当前的市场环境、日益激烈的竞争格局,以及公司内部变动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对这个估值进行一次适当的、合理的调整呢?毕竟,投资看重的是未来的预期收益。”
张杭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形成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态,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在这安静的会议环境中却异常清晰。
“王总。”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似乎是觉得对方问题有些多余的味道:
“KS的日活跃用户数、用户平均使用时长、用户粘性,这些最核心的数据,在过去一个季度里,没有任何恶化,甚至在三四线以下下沉市场,用户的渗透率和壁垒还在进一步加强,各位手中拿到的尽调报告,里面的数据和图表,应该比我的口头陈述更加直观和清晰,基本盘的稳固,是估值的基础。”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关于管理层变动的问题,而是用最硬核、最无可辩驳的数据来回应估值的质疑,巧妙地避开了不确定性的话题。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自信和前瞻性:
“我决定出售这部分股权,并非因为我不看好KS的未来,或者对它的价值产生了任何怀疑,恰恰相反,我比任何时候都坚信KS所构建的流量护城河的价值。”
他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缓缓说道,像是在分享一个商业机密:
“只是,我个人,以及我的核心团队,发现并锁定了一个更具潜力、更值得投入所有资源的全新战略方向,它需要即时且大量的资金支持,以抓住稍纵即逝的时间窗口。”
他巧妙地抛出了快音的概念作为烟雾弹,既不透露具体信息,又成功勾起了所有顶级猎食者的好奇心和危机感,让他们感觉错过KS可能只是错过旧船,而错过张杭的新项目才是错过未来的航母。
“所以,这笔交易,对各位而言,是在一个平台价值相对成熟、风险相对可控的阶段,入股一个已经被市场充分验证的庞大流量帝国的机会,对我而言,则是一次主动的战略性资源转换,是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打赢下一场更关键的、足以定义未来的战役。”
他的话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远见,仿佛出售KS股份并非被迫断腕,而是一次高瞻远瞩的棋局上的主动弃子,是为了换取更大的棋盘。
cppIb的Sarah忍不住开口,她的中文带着一点外国口音,但用词精准,逻辑清晰:
“张先生,我们理解您的战略考量,也钦佩您的眼光和魄力,但是,全现金交割,并且要求在短短两周内完成,这个条件对于任何一家机构来说,现金流的压力和调度难度都是巨大的,在估值方面,考虑到这个特殊的、极其苛刻的支付条件,是否应该体现出一个相应的折扣或者......”
“Sarah。”
张杭打断了她,语气依然平静,但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压力透过屏幕弥漫开来,让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就在不到半年前,KS进行d轮融资时,当时,想进入KS投资人名单的机构,排队可以排到楼下街道的转角,而现在。”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具穿透力,仿佛在审视每个人的决心和实力:
“我基于对我们过去合作关系的信任,以及对交易效率的追求,给出了一个我认为非常公道甚至可以说是优惠的价格,如果各位觉得这个价格有压力,或者对这个交易条件感到犹豫......”
他作势微微侧身,似乎准备对旁边看不见的助理示意结束这次视频会议,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巨大的、赤裸裸的威胁:
“我相信,软银的孙总,会对这个价格和这种高效率的交易方式非常感兴趣,他最近一直在寻找进入头部社交平台的机会,或许我应该先和他聊聊,看看他是否愿意单独吃下这35%的份额?我想,对于软银的体量和风格来说,这应该不是问题。”
这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软银的孙总以其出手迅猛、敢于下重注、并且经常能拿出巨额现金而闻名于全球投资界。
如果张杭真的转向软银,以孙总的风格和实力,很可能直接一口吞下,那他们在座的所有人就连汤都喝不到了!
这不仅意味着错过KS,更可能意味着未来在与龙国互联网巨头的合作中陷入被动。
几家机构的代表们脸色微变,立刻下意识地凑近了一些,用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速交换着意见,甚至顾不上屏幕那头的张杭可能看到他们的失态。
“他是在虚张声势吗?用软银来压我们?”
“不像!他的表情和语气不像bluffing,他是认真的,而且看起来确实很急,但这种急迫感被他转化成了强势。”
“98亿估值,虽然不低,但KS的基本盘还在,如果新的管理层能稳住局面,长期看还是有增长空间的,关键是绝不能让它落到软银手里!”
“全现金是最大的问题,但我们几家可以临时组建一个财团,共同出资,分摊资金压力和风险,必须快!”
“绝对不能让软银抢了先机!如果KS被软银和陆鸣共同控制,未来我们就更难介入了!”
“他刚才提到的全新战略方向?叫快音?有谁听说过这个项目吗?”
“完全没有!但张杭过去看中的项目,从威信到开心游戏,再到拼夕夕,有哪个失败过?他敢卖掉KS去搞,一定非同小可!我们必须保持和他的合作通道!”
“必须拿下KS!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也不能把他推向软银!”
紧张而高效的私下磋商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这在一场涉及数十亿美金的高级谈判中,显得无比漫长和煎熬。
最终,几位代表似乎达成了共识,各自坐直了身体,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决断和无奈。
视频信号一直保持着连接,张杭在那头耐心地等待着,甚至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显得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句足以改变谈判走向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淡马锡的王总作为财团推举的代表发言,他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和正式,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张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经过我们几方伙伴的紧急内部沟通和协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身边的同伴,得到他们细微的点头确认后,继续说道,语气清晰而肯定:
“我们原则上,接受您提出的条件,就按照98亿美元估值,34.3亿美金,全现金交易,我们会立即组建投资财团,协调资金,确保在两周内完成支付和股权交割手续。”
屏幕里,张杭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喜悦表情,甚至连嘴角都没有牵动一下,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只是在他那深邃的眼眸最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光芒。
那是顶级猎手看到猎物终于按照预定轨迹落入陷阱时的光芒,冷静而残酷,稍纵即逝。
“很好。”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一份普通的日常文件:
“我的律师团队和财务顾问会全程留在港岛,与各位以及你们的团队对接后续所有的法律文件、尽职调查确认和流程事宜,希望这次合作,顺利进行。”
“合作愉快,张先生。”
几位投资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虽然心情复杂。
既有拿下项目的如释重负,也有被强势压制的不爽,还有对那神秘快音项目的好奇......但表面上都维持着专业的笑容。
视频会议结束。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仿佛刚才那场数十亿美金的交锋只是一场幻影。
会议室里,几位顶级机构的代表们几乎同时长长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有的人甚至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仿佛刚刚打完一场艰苦卓绝的硬仗,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他们成功拿到了觊觎已久的KS股份,但整个过程却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反而像是从一头打盹的猛虎口中夺食,全程被对方的气势和节奏所压制,甚至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真是......后生可畏啊。”
淡马锡的王总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高瓴的李总低声说,语气中带着感慨和一丝钦佩。
李总也擦了擦汗,苦笑道:
“是啊,明明是他急着卖钱周转,倒搞得像我们求着他买一样,最后还得感谢他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这小子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握,了不得。”
就在这时,高瓴李总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一个没有保存但依稀记得的号码,来自江州。
他走到会议室外安静的角落接起。
“李总,合作愉快。”
电话那头传来张杭平静的声音,背景很安静,似乎已经在车里。
“张总,你这手软银逼宫玩得漂亮啊。”
李总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说:
“我可是捏了把汗,真怕你转头就去找孙总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KS是优质资产,各位投资,绝对有的赚,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张杭的语气很肯定,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不过,怎么赚,赚多少,什么时候出手,就看各位自己的衡量和运气了。”
李总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张杭当年运作欢聚公司上市后不久,就另起炉灶做了鲨鱼,最终彻底颠覆了YY的直播业务。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张总,你该不会像当年对待欢聚公司一样吧?成立一个竞品,然后......”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电话那头的张杭沉默了两秒,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深意:
“李总,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互联网行业,最大的不变就是变化,重要的是抓住趋势,不是守住旧船,说不定,下次我们有合作机会的,会是更新的东西呢?”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李总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从张杭嘴里套不出更多了,但这句话已经暗示了很多。
他立刻换了个话题,语气热络了些:
“那是自然!张总,下次有什么好的项目,像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新方向,随时沟通,我们高瓴一定全力支持!”
“好说。”
张杭简短地回应,随后挂了电话。
李总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然后快步走回会议室,他需要立刻和合伙人重新评估KS这笔投资的长期持有策略。
而在江州的宾利慕尚里,张杭放下手机,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卖掉KS这个他从无到有一手打造,倾注了无数心血,曾寄予厚望,甚至承载着他许多回忆的平台,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和刺痛,那是假的。
这种感觉异常复杂,就像是不得不卖掉自己精心培育、正值壮年的战马,去换取更强大的武器和粮草,内心充满了壮士断腕的悲壮与无奈。
然而,这点感伤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断所取代。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沉没成本不值得留恋。
陆鸣兄弟以为他们抢走的是他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却不知道,他正用这颗明珠换来的资源,即将锻造出一柄更锋利、更致命的武器,开辟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全新战场。
他对前排的曹文吩咐道:
“去江边转转。”
他需要离开这喧嚣之地,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也祭奠一下那即将成为过去的KS时代。
新的征程,已经开始了。
多家机构的资金,一周内全部落实,效率可怕。
34.3亿美元的巨额资金,如同一条被解开了束缚的钢铁洪流,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注入张杭商业帝国的主动脉。
集团总部地下三层的核心财务中心,此刻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代表着资金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疯狂跳动着、流转着,仿佛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金融风暴正在这里上演。
太行集团cFo亲自坐镇指挥中心,表情严肃而专注,眼神紧盯着主屏幕上不断变化的资金流向图,不断通过加密通讯下达着指令。
整个财务团队近百人,如同精密的瑞士钟表般高速运转,处理着这笔突然涌入的现金巨款,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兴奋交织的气息。
“第一笔,12亿划转至快通速运并购专项账户!”
指令通过内部通讯系统清晰下达。
屏幕上,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瞬间减少,几乎在同时,另一个标注着快通速运的账户数字如同火箭般急剧膨胀。
不久后,几乎就在资金到账提示音响起后的下一秒,远在千里之外指挥收购战的陈扩就接到了电话。
他对着电话几乎是在吼叫,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破釜沉舟的激动:
“资金到位了!太及时了!这下看谁还敢跟我们磨叽价格、拖延时间!北边那几个关键枢纽城市的物流中心,还有华东那条重要的冷链干线,我们可以一口气全吃下来了!保证两个月内,把整个网络的骨架彻底搭起来!覆盖率提升三十个百分点?那是保守估计!我们要让快通的旗子插遍全国主要干线!”
“第二笔,10亿美元注入拼夕夕百亿补贴战役专属账户!”
又一笔更加庞大的资金流被精准划出。
早已准备就绪、如同箭在弦上的拼夕夕总裁黄政,几乎在资金到账的瞬间,就按下了那个准备已久的、被内部称为核按钮的启动键。
刹那间,拼夕夕App的首页界面瞬间被各种百亿补贴、惊天低价、限时疯抢的猩红色标识彻底淹没,巨大的优惠力度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市场。
尤其是在下沉市场,那些对价格极度敏感的用户群体中,这种简单粗暴、直击痛点的补贴策略如同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效果立竿见影。
后台的数据监控大屏幕上,代表日活跃用户数和成交总额的曲线,以前所未有的、近乎垂直的陡峭角度直线飙升,几乎要冲破图表上限!
这场突如其来的补贴风暴,让淘猫等传统电商巨头措手不及,内部一片惊呼,马杰克在阿里内部紧急会议上,脸色铁青,不得不再次将全面应对拼夕夕的优先级提到最高,一场惨烈的电商补贴大战就此被张杭强行引爆。
“第三笔,5亿,即刻拨付至快音项目专属研发及海外扩张账户!”
相比前两者引发的市场地震,这笔资金的流动显得低调而隐秘,但它所承载的意义却最为深远。
这笔钱,将是打造一艘全新互联网巨舰的起航燃料,是射向未来的第一颗子弹。
几乎与资金划转同步,另一场至关重要的、高度保密的谈判也已尘埃落定。
那就是对字节公司的战略性绝对控股。
此时的字节,虽然凭借天天头条这款现象级产品在信息分发领域崭露头角,展现出了强大的技术潜力和独特的算法基因,创始人张鸣及其团队被视为行业黑马,但其体量和影响力远未达到前世那种庞然大物的级别。
张杭早已通过几家关联基金,悄然持有了字节跳动相当比例的股份,是仅次于创始团队的重要股东。
而此次,他看中的,正是其最核心的算法推荐团队和技术积累,这与他脑海中那个即将颠覆世界的快音的核心,AI驱动的内容分发和记录美好生活的愿景高度契合。
谈判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进行于京都的一家私人俱乐部。
张杭给出的收购方案极具诱惑力,溢价惊人,远超字节跳动当时的市场估值。
更重要的是,他提出的并非完全吞并和粗暴整合。
在一间安静的茶室里,张杭与比自己年长几岁、戴着眼镜、充满技术理想主义气息的张鸣对坐。
“鸣总。”
张杭语气诚恳,目光锐利而真诚:
“字节跳动的技术基因和产品理念,我非常钦佩,天天头条的成功已经证明了你们团队的实力,我并非要来夺权,而是要赋能。”
他摊开一份计划书:
“我的目标是,通过增资扩股和收购部分老股,实现我对字节的绝对控股,但我要强调,现有字节的所有业务,包括头条、段子等,将继续保持独立运营和发展,你和你的团队拥有充分的自主权,集团会给予你们最大的资源支持,帮助你们做大做强。”
张鸣扶了扶眼镜,眼神中带着警惕和思索:
“那张总你如此大手笔投入,目的是什么?绝不仅仅是为了财务投资吧?”
“问得好。”
张杭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看到未来的光芒:
“我需要抽调字节跳动最核心、最精锐的算法工程师和产品经理团队,加入我一个全新的项目快音,这是一个专注于短视频社交的未来平台,它的核心离不开顶尖的算法推荐,我需要你们的技术基石。”
看到张鸣蹙起的眉头,张杭立刻补充道,抛出了最关键的合作甜点:
“抽调不是割裂,这支团队过去后,将同时服务于快音项目和字节的技术中台,他们的成果,两边共享,而且,不久之后,我会组建新的集团控股公司,快音和字节将是并列的核心子公司,如同一家,资源共享,技术共进,共同打造未来的流量与内容生态。”
听到这话,张鸣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意味着他不仅保有了对现有业务的控制权,还能借助张杭的资金和新项目的势头,反向增强自身的技术实力和资源,甚至共享快音可能带来的巨大成功。
这是一个双赢,甚至多赢的局面。
“如果是这样,那张总的战略眼光和格局,我佩服,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能让我们共同变得更强的方案。”
张鸣伸出了手。
消息在极其狭小的顶级圈子里不胫而走,引起了包括马托尼、陆鸣、乃至远在西雅图的某些巨头的猜测和隐隐的不安。
他们能感觉到张杭在卖掉KS后正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绝对控股字节的行为更是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于技术和算法未来的趋势,但他们暂时还无法完全摸清张杭的真正意图和快音的具体形态。
这种未知,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几天后,在江州某处不起眼、但安保级别极高的工业园区深处,快音项目迎来了第一次全体核心团队会议。
这座研发中心从外表看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但内部却别有洞天,采用了最高级别的网络安全和物理隔离措施,所有人员进出都需要经过多层身份验证和严格的安检,保密协议等级为最高级。
会议室的设计极具现代科技感,巨大的环形桌,环绕四周的可书写玻璃墙,顶级的音响和投影设备一应俱全。
此刻,会议室里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顶尖人才。
以年轻而充满激情、眼神炽热的秦风为首,成员包括。
从开心游戏抽调过来的、负责过联盟全球匹配系统的顶尖算法大神赵岩团队。
从威信科技过来的、经历过威信从零到一、对用户体验和产品细节有着偏执追求的顶级产品经理温迪和运营专家老白团队。
以及刚刚从字节合并过来的、对信息流推荐算法有着深刻理解和实战经验的核心技术团队。
负责人是性格内向但技术洞察力惊人的算法天才林永辉,以及他手下几位得力干将。
擅长用户画像的王珂、精通视频理解的李静、负责架构的大牛张昊等等。
这支名为星海的算法团队,虽然此时在外界名声不显,但实力早已在头条的迅猛发展中得到验证,强悍无匹。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系列外部风波和内心的情感挣扎,但当张杭步入会议室时,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冷静、自信、甚至带着一种开创者特有的狂热和激情的状态。
他站在白板前,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技术大牛和产品精英,眼神明亮而灼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征服欲,仿佛一个即将带领舰队驶向新大陆的船长。
“各位。”
张杭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染力和重量:
“欢迎来到快音,从今天起,我们将要携手,共同创造一款真正颠覆性的产品,它不仅仅是一个新的短视频App,它将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记录和发现美好的全新方式,甚至是一种新的文化现象。”
他转身,拿起电子笔,在巨大的可书写玻璃墙上,写下了两个硕大的关键词:
AI驱动和记录美好生活。
“我们不是要做一个KS的模仿者,甚至不是追赶者。”
张杭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战略上的藐视和格局上的超越:
“KS的模式,本质上是基于社交关系和人设构建,是关注逻辑,是我来看我认识的人,而我们要做的,是基于AI个性化推荐的、主动发现美好、记录美好生活的短视频平台,它的核心是推荐逻辑,是让算法懂你,是为你打开一个未知却精彩纷呈的新世界,是让你看到你想看却还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的世界。”
他看向秦风,示意他来具体阐述产品理念。
秦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前面,他的脸上混合着紧张和极度兴奋的红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
“张总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具体来说,我们希望用户每一次打开快音,都像打开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惊喜魔盒,一个专属于他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万花筒......”
他越说越快,眼神发亮,显然对这个理念痴迷已久。
“为了实现这种体验。”
从威信过来的产品经理温迪接口道,她语速飞快但逻辑清晰:
“我们必须极度注重音乐库的丰富度和流行度、特效滤镜的趣味性和易用性、以及极低的创作门槛,我们要开发出最简单、最强大的剪辑工具,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哪怕是一个高中生,拿起手机,就能通过我们的App,轻松创作出有趣、好看、富有感染力的短视频,我们要鼓励分享,鼓励记录,鼓励发现日常生活里那些被忽略的精彩瞬间,UI和交互必须极致简洁,聚焦内容本身。”
“这一切的基础,也是我们最核心的壁垒,在于算法。”
张杭的目光投向刚从字节过来的算法团队负责人林永辉,这位看起来沉默寡言、但眼神中透着绝对自信的技术天才:
“我们需要一套前所未有的、无比强大的推荐引擎,它不仅要快、要准,更要能深度学习和理解用户的偏好,进行精准到可怕的内容分发和用户画像构建,甚至,它还要能带来惊喜感,能不断挖掘和发现用户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潜在兴趣点,这,将是我们碾压一切现有产品的终极武器。”
林永辉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才有的光芒,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张总,秦总,这正是我们星海团队最擅长和最渴望挑战的领域,基于我们过去在信息流推荐和用户画像方面的大量积累,再加上更强大的计算资源、更丰富的数据反馈和更明确的产品目标,我们有信心,也有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出国内乃至全球最顶尖、最智能的短视频推荐系统!我们会让每一次刷新,都充满期待。”
会议持续了数个小时,气氛热烈而高效。
大家围绕着技术架构、产品原型、内容运营策略、冷启动方案等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张杭全程深度参与,他并非技术专家,但他对用户体验和市场趋势有着惊人的直觉和判断力,不时提出关键性问题或一针见血的建议:
“这个上下滑动切换视频的动画,物理引擎的模拟还可以再优化一下,那种爽感和跟手性还差一点火候,要让人刷得停不下来。”
“bGm库必须足够庞大,而且要足够潮,我们要有能力制造热歌,而不仅仅是跟随热歌,音乐是短视频的灵魂,目前爱优视频,也在加速收购音乐版权......”
“初期运营,重心要放在挖掘和扶持舞蹈、创意、美食、旅行、时尚美妆这些标签下的优质创作者和内容,我们要主动定义什么是美好生活,营造社区的调性。”
最后,张杭进行战略部署总结,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宏大的全球视野:
“国内团队,由秦风总负责,担任快音cEo,全力攻坚,我要看到最快的内测版本上线,同时......”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视全场:
“海外版团队必须同步搭建,立刻启动!总部就设在新加坡,我们要从第一天起,就具备全球视野和格局!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双线并行!”
他看向一旁参会的cFo和战略投资负责人:
“我会亲自联系青海资本和dSt,以及川普集团,洽谈preA轮战略投资和海外特别是北美市场的本地化推广资源合作,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的势头,把快音tktok推向全世界,不仅仅是华人圈!”
会议室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宏大的蓝图、惊人的执行速度和老板的磅礴野心所震撼。
但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斗志和激情。
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参与的,绝非一个普通的互联网项目,而是一项可能真正改变全球互联网格局和人们生活方式的伟大事业。
血液中的兴奋感被彻底点燃。
而这一切的起点,这艘全新巨舰起航的燃料,正是来自卖掉KS换回的那笔巨款。
陆鸣兄弟此刻或许正沉浸在掌控KS的虚假胜利喜悦中,却丝毫不知,张杭早已抛弃了旧战场,正用他们资助的弹药,在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维度上,打造着一件足以将他们彻底颠覆、让KS模式显得过时的终极武器。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兴奋和紧迫感纷纷离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张杭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会议室里。
他缓缓踱步到巨大的玻璃墙前,看着上面留下的那些激动人心的关键词:
AI、推荐、美好生活、全球、tktok。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已经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看到了不久的未来快音那魔性的音乐席卷全球大街小巷、无数普通人在这里记录分享生活、一个个新潮流从这里诞生、庞大的流量和商业价值喷涌而出、乃至文化影响力席卷世界的景象......
旧的KS时代,已经伴随着那34.3亿美金,正式落幕。
而一个全新的、属于快音的时代,正由他亲手,在这一刻,按下了那枚沉重而充满力量的启动键。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保上乔雨琪笑得清澈无邪的照片,眼神复杂地沉默了片刻,心疼、愧疚、思念交织,然后用力闭了闭眼,将其收起,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冷硬决然的表情。
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征服新世界的征程,也已然启航。
他没有回头路,只能向前,直至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