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昨晚下雨,这让江州的清晨裹着一层湿冷的薄雾,如同半透明的蚕丝纱巾,缠绕着高楼与街巷。
天光未大亮,一支安静而肃穆的车队,已然驶出了江湾公馆那气派非凡的大门。
打头的是一辆崭新的白色宾利添越,流畅的车身在微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驾驶座上的乔亮,腰板挺得笔直,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脸上带着一种衣锦还乡的庄重与隐隐的兴奋。
这是乔亮自己新买的座驾,喜欢的不行。
副驾上的赵娟,则不时透过车窗回望,眼神里满是对即将见到的亲人的期待。
紧随其后的,是一台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像一头沉默而威严的黑色巨兽,无声地宣示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
张承文开着车,神态比乔亮放松些,但眉宇间也难掩归家的惬意。
王彩霞坐在旁边,手轻轻抚摸着身下柔软如肌肤的真皮座椅,叹了口气:
“哎,老伴儿,你说咱这回去,是不是太招摇了?这车往镇上一停,得多少人围着看呐。”
这台车价值千万,不过是江湾公馆车库中随随便便选的一辆。
张承文呵呵一笑,带着看透的豁达:
“招摇?现在谁还不知道咱家小杭现在出息了?儿子有本事,让咱享福,咱就坦坦然然地受着,再说了,这车开着是真得劲儿。”
“那倒是。”
王彩霞也笑了,思绪飘远:
“就惦记着咱院里那点地方,自己种的黄瓜,顶花带刺儿的,比城里超市买的味道正多了。”
后三台路虎揽胜里,是曹文和精锐的保镖团队。
曹文坐在头辆揽胜的副驾,目光淡定的扫过前方道路。
他如今气场内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张杭身后的社会青年。
作为张杭最倚重的心腹,他的财富早已自由,银行卡里的数字、遍布各处的投资,让他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底气。
但他依旧恪尽职守,将张杭的行程和安全打理得滴水不漏。
在宾利的后座上,乔雨琪像只依人的小鸟,紧紧挨着张杭,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看着窗外熟悉的北方平原景色逐渐取代了都市的繁华,她眼里闪着光:
“小杭,你看那边,那片杨树林,是不是跟我们大学那边的一样?”
张杭揽着她的肩,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她一缕柔软的发丝,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嗯,是挺像的,不过比较遗憾的是啊。”
张杭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
“没和你钻过小树林。”
“哼,那你和别人钻过呀。”
乔雨琪的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张杭胸口,惹得张杭低笑出声。
开车的乔亮从后视镜看着女儿女婿的互动,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小杭,雨琪,你妈刚还念叨呢,说老房子这么久没人住,估计灰都能埋脚脖子了,回去有得忙喽。”
赵娟也回过头,慈爱地看着他们:
“是啊,雨琪,回去了勤快点儿,多帮你婆婆收拾收拾,你婆婆腰不好,别让她累着。”
“知道啦妈!我肯定把活儿都包了!”
乔雨琪扬起小脸,信心满满。
张杭对乔亮说:
“爸,路上辛苦你了,你要是累了,就换我来开。”
乔亮大手一挥,声音洪亮:
“不辛苦!这新车,我得亲自开回去!让镇上那些老哥们儿也见识见识,我买的好车!哈哈!”
他笑声爽朗,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
车队在高速上平稳疾驰,掠过田野、村庄和远山。
车内,聊着家常,说着闲话,时间仿佛也加快了脚步。
从晨曦微露开到夕阳西沉,天际线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时,鹤城那熟悉的、带着些许工业时代印记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天快黑了,镇上啥也没准备,今天肯定回不去了。”
张承文用车载对讲机说道:
“咱们今晚就在市里住下,你妈和你岳母已经联系好亲戚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王彩霞和赵娟早就忙活开了,电话一个接一个。
赵娟这边的亲戚多在鹤城市区,听说他们回来了,尤其是听说张杭回来了,都异常热情,张罗着要在市里最好的千祥宴酒楼订个大包间。
晚上七点,千祥宴最大的荣华富贵包间里,已是人声鼎沸。
三张铺着明黄色桌布的大圆桌几乎坐满,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烟酒的味道以及热烈的寒暄声。
来的基本都是赵娟这边的亲戚,以她的兄弟姐妹为主,加上些小辈,足足二十多号人,场面热闹得有些喧闹。
“娟子!哎呦喂,可算回来了!想死大姐了!”
一个穿着鲜亮红外套、嗓门洪亮的胖妇人,上来就紧紧抱住赵娟,她是赵娟的大姐赵金凤。
“大姐,你这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
赵娟笑着回应,眼眶有些湿润。
“彩霞,承文,你们也是,一点儿不见老,看着比在镇上时还年轻!”
赵金凤又转向张承文夫妇,话语热络。
“亮子,行啊,这派头,大老板了这是!”
赵娟的弟弟赵大宝,拍着乔亮的肩膀,眼神却不时瞟向一旁安静站着的张杭。
“哎呀,小杭,几年不见,越来越帅了啊,这气度,这模样,电视上的大明星也就这样了!”
另一个穿着紫色毛衣、烫着卷发的妇人,是赵娟的二姐赵银萍,她拉着张杭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神里的好奇和惊叹几乎要溢出来。
张杭穿着简单的休闲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一应对:
“大姨好,二姨好,舅舅好......”
他态度谦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强势,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场,却让这些热情的亲戚们在亲近之余,又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敬畏。
乔雨琪则被几个表姐妹围住了。
“雨琪,你这皮肤怎么保养的?也太好了吧!”
“哇,你这包是爱马仕吧?真好看!”
“快跟我们说说,你在魔都那边都过的什么神仙日子?”
乔雨琪笑着,尽量低调地回应着,把话题往衣服、化妆品上引,绝口不提那些更奢华的生活细节。
众人纷纷落座。
主桌自然是张承文夫妇、乔亮夫妇、张杭、乔雨琪,以及赵金凤、赵银萍、赵大宝这几个长辈。
精美的凉菜已经上桌,酒杯里斟满了白酒或饮料。
开场自然是互相敬酒,祝福健康。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活络,话题也开始像脱缰的野马,奔向四面八方。
赵金凤嗓门最大,夹了一筷子酱牛肉,说道:
“彩霞,你们这回回来,能多住些日子吧?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匆匆来匆匆走的。”
王彩霞笑着点头:
“能,这回打算住到秋收呢,主要就是想回来种种院子,活动活动筋骨,城里呆久了,闷得慌。”
“哎,理解理解!”
赵银萍接话,眼神往张杭那边飘:
“你们现在是享清福喽,小杭这么有出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她这话头一转,自然就引向了核心:
“小杭啊,二姨在电视上,还有那个快音上,可没少看见你公司的新闻!好家伙,又是开乐园,又是拍电影,那电影叫啥来着,对,哪吒,票房一百几十个亿呢!吓死个人!”
张杭微微一笑,抿了口茶:
“二姨,都是团队做得好,我就是挂个名。”
“诶,谦虚!太谦虚了!”
舅舅赵大宝端着酒杯,脸色泛红,声音也高了起来:
“小杭,跟舅说句实在的,你现在这买卖,到底做到多大了?是不是在咱们国内,都排得上号了?”
他这话一问出来,桌上瞬间安静了不少,几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张杭脸上。
张承文见状,连忙打圆场,举起酒杯:
“哎,大宝,孩子的事儿我们都不太清楚,他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来来来,喝酒喝酒!”
王彩霞也赶紧帮腔:
“就是,我们老两口现在就是帮他看看孩子,公司的事一概不问,问也不懂,他现在就是个甩手掌柜。”
张杭顺着父母的话,举起酒杯,语气平和自然:
“舅舅,您太抬举我了,生意是不错,但我无非是股东之一而已,排名什么的都是虚的,能把事情做好,对员工负责,就行了,这杯我敬您和各位长辈。”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轻轻巧巧地把话题挡了回去。
但亲戚们的好奇心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
赵金凤压低了一点声音,对着乔雨琪,身体前倾,一副分享秘密的样子:
“我听说,小杭你不光是拍电影,还有游戏公司收入特别高,就我家那小孙子天天抱着手机玩的那个,叫什么荣耀王者听说那也是你的?”
乔雨琪在一旁乖巧地给张杭夹菜,听到这话,抬头甜甜一笑:
“大姨,小杭的公司是参与了一些项目,具体我也不太懂呢。”
赵银萍又找到了新角度:
“雨琪她爸那个烟酒行,现在可是咱们省里头一份儿了!听说都是小杭你给张罗起来的?哎呦,真是有本事,带着老丈人也发财!”
乔亮哈哈一笑,脸上有光:“全靠小杭帮衬,我就是帮着看看店。”
另一个坐在次桌,赵娟的堂侄女,抱着孩子插话问道:
“小杭,那个嘀嘀打车,现在满大街都是,是不是也有你的股份啊?我们用着可方便了!”
张杭摇了摇头:“嘀嘀现在和我没关系了。”
“还有那个威信!现在谁不用威信付款啊!”立刻有人附和。
“还有快音,我天天刷......”
问题接踵而来,仿佛张杭的商业帝国,以这种碎片化的方式,渗透到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每个人都试图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去窥探这个年轻巨富的财富版图。
张杭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用略有涉足、团队功劳、运气好之类的词含糊应对。
既不深入,也不冷场。
关键,说出来也没什么必要。
说我现在身价仔细盘算有万亿?
没什么意义。
曹文坐在靠近门口的那桌,安静地吃着菜,偶尔和身边的保镖低语两句。
他看着被亲戚们围攻的老板,心里明镜似的。
这些人问的问题,连张杭庞大产业的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开心游戏、悦文集团、快音科技、威信支付、太行文旅、拼夕夕电商、青海资本的全球布局......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足以撼动行业的巨无霸。
老板的身价,早已不是国内排第几能简单衡量的,那是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能与国际巨擘和那些隐世财阀谈笑风生的存在。
眼前这热闹而略显土气的追问,在曹文看来,反而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酒酣耳热之际,话题终于从张杭的财富,稍稍转移开。
赵金凤开始抱怨自家儿子工作不稳定,赵银萍说起儿媳妇和婆婆的矛盾,赵大宝则吹嘘自己最近又承包了个什么小工程......生活的鸡毛蒜皮,重新成为主旋律。
张杭耐心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或是举杯敬酒。
乔雨琪则和表姐妹们聊着孩子、护肤和最近热播的电视剧。
“那个繁花你们看了吗?拍得真有味道!”
“看了看了,我更喜欢狂飙,多带劲!可惜这两年,没有像狂飙那样的了。”
“新出的凡人修仙也好爽啊,看看那个,准没错。”
“雨琪,你在江州那边,有没有见过那些明星啊?”
聚餐在这种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充满烟火气的聊天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亲戚们簇拥着他们走到酒楼门口,又是一番依依不舍的告别。
“明天回镇上是吧?回头我们去看你们!”
“需要啥帮忙收拾的,尽管打电话!”
“小杭,有空常回来啊!”
坐进回酒店的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王彩霞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舒了口气:
“这帮人,热情是热情,就是这问题一个接一个,跟审犯人似的。”
张承文倒是看得开:
“正常,谁让咱儿子这么出息呢,他们也就是好奇,毕竟从没见过啊。”
乔亮也笑道:
“是啊,理解万岁,咱们这次回来,就图个清静,种菜钓鱼,别的不管。”
回到酒店奢华的套房,乔雨琪迫不及待地踢掉鞋子,扑进柔软的大沙发里:
“啊......总算安静了。”
张杭松了松领口,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习惯性地将她揽住。
乔雨琪拿出手机,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我看看妃妃她们有没有发孩子们的新视频。”
她点开微信,果然,正义姐妹团的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未读消息99+。
点开一看,有凌妃发的小儿子抢玩具哇哇大哭的小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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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苏瑾晒的她新入手的、造型夸张的限量版机车头盔照片。
有安佳玲吐槽女儿张文欢在学校又和哪个小男生私定终身的搞笑截图。
还有林清浅拍的窗外莫干山雨后云雾缭绕的美景......
“你看你看,苏瑾又买机车,小柔说她也想学......”
乔雨琪一条条翻着,叽叽喳喳地念给张杭听,笑声像清脆的风铃:
“佳玲说欢欢随她,从小就有主意,清浅那边风景真好,下次我们也去住几天......”
张杭看着她兴奋的侧脸,听着她分享着那些遥远却又紧密相连的家常里短,心中那片在商海沉浮中磨砺出的坚硬角落,悄然变得柔软。
外面是世界五百强的对手、动辄百亿的并购、全球市场的风云变幻,而在这里,在这些琐碎而真实的幸福面前,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伸手,轻轻拿开乔雨琪的手机,放在一旁,低声道:
“好了,别看了,明天还要早起回镇上收拾老房子呢,早点休息。”
乔雨琪乖巧地嗯了一声,像只慵懒的猫咪,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喃喃道:
“嗯,回家,我们自己的家。”
窗外,鹤城的霓虹渐渐稀疏,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
对于张杭而言,一段剥离了商业光环、回归生命最初质朴的田园牧歌,即将在枫叶镇的那个小院里,徐徐奏响。
而今晚这场热闹非凡、充满人间烟火的亲戚聚餐,仿佛是为这场回归,奏响的一支前奏曲。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酒店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金线。
早上八点多,一行人在酒店餐厅简单用了早餐。
相比于昨晚的大鱼大肉,清粥小菜反而更合几位老人的胃口。
“还是这小米粥熬得香。”
王彩霞满足地喝了一口:
“城里的粥,总感觉少了点米味儿。”
“是啊,这咸菜也挺爽口。”
赵娟附和道:
“赶紧吃完,回去收拾收拾,我心里都长草了。”
车队再次出发,这次的目的地是真正的家。
鹤城下属的枫叶镇。
车子驶离市区,高楼渐渐被低矮的平房和开阔的田野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那是城市里闻不到的味道。
“看那边,老供销社还在呢!竟然还没拆,咱们去上大学那时候,不是有人常说要拆了么。”
乔雨琪指着窗外一个略显陈旧的建筑:
“小时候我妈老带我来这里买零食!”
“是啊,旁边那家理发店也还在,你爸我都在那儿剪了十几年头了。”
乔亮笑着接话。
张承文也感慨:
“镇子变化不大,就是路修宽了,多了几家新店铺,你看那家麻辣烫,肯定是新开的,咱们那会儿还没有。”
枫叶镇确实还是那个枫叶镇,时光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一些熟悉的店铺关了门,贴上了出租的字样,又有一些新的招牌立起来,大多是些小吃店、奶茶店或者小超市。
街道上行人不多,偶尔有摩托车突突驶过,更多的是那种三轮车,在路边慢悠悠的开着,带着一股悠闲的乡村节奏。
车子先停在了乔雨琪家的小院外。
红砖围墙,黑色的铁门,因为赵娟的妹妹偶尔会来照看,院子里并没有荒草丛生,只是显得有些冷清。
乔亮拿出略显锈迹的钥匙,费了点劲才打开门锁。
“哎呀,可算回来了!”
赵娟第一个跨进院子,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把这熟悉的气息都吸进肺里。
接着,车队又往前开了几十米,停在了张杭家的老房子前。
格局和乔家差不多,同样是带着小院的平房,看起来更加朴实一些。
张杭和乔雨琪先跟着张承文夫妇进了张家院子。
“爸,妈,我们先帮你们收拾,收拾完了再回去帮我爸妈他们。”
乔雨琪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王彩霞心疼女儿:
“不用不用,你们年轻人歇着,我跟你爸慢慢收拾就行。”
“那怎么行?”
张杭已经拿起了靠在墙角的扫帚:
“人多力量大。”
乔雨琪更是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便携摄像机,开机,对着镜头露出甜美的笑容:
“哈喽大家好,我是小乔!今天带大家看看我老公的老家哦!我们家就在隔壁不远,我们算是真正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里有很多我们儿时的回忆呢~”
她一边说,一边拍摄着院子的景象。
斑驳的墙壁,水泥抹的地面,角落里堆放的一些不用的旧家什,以及那几垄明显荒废了的菜地。
“看,这里以前种过李子,是那种干碗李子,夏天的时候小杭老偷偷翻墙过来摘,可酸了!”
她笑着爆料。
张杭在一旁配合地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然后镜头跟着他们进入屋内。
果然如预料般,家具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带着一股久未住人的沉闷气味。
“开工!”
乔雨琪把摄像机收好,也拿起一块抹布,加入了打扫大军。
张承文负责清扫屋顶墙角的高处蜘蛛网,王彩霞和乔雨琪擦拭家具和窗户,张杭则负责拖地和整理一些重物。
乔雨琪干活很利索,一点没有娇气的样子,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还跟王彩霞聊天:
“妈,这张桌子我记得,小时候我老来你们家写作业,就趴在这张桌子上,这么多年了,这桌子竟然还在。”
“可不是嘛,你跟小杭,还有那个叫周美凤的,你们仨人挤在一起,有时候还抢橡皮。”
王彩霞笑着回忆。
“妈,我那会儿学习可比小杭认真多了!”
乔雨琪趁机踩一下张杭。
张杭正弯腰拖地,闻言抬头,挑眉:
“是是是,你认真,也不知道是谁考试前非要抄我数学笔记。”
“我那是不耻下问!”
一家人说说笑笑,枯燥的打扫工作也变得有趣起来。
忙碌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两三点,屋子终于窗明几净,焕然一新。
换上了从城里带来的新被褥,房间里顿时有了家的温馨气息。
王彩霞不顾劳累,系上围裙就钻进了厨房:
“你们都累了,晚上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妈,我帮你!”
乔雨琪也跟了进去。
没多久,厨房里就传来了滋啦的炒菜声和浓郁的香气。
红烧肉在锅里咕嘟着,冒着诱人的泡泡。
小公鸡和土豆在另一口大铁锅里炖得烂熟。
一条新鲜的鲤鱼被煎得两面金黄,正准备淋上酱汁。
还有拌好的家常凉菜,清爽解腻......
傍晚时分,乔亮和赵娟也收拾完了自家那边,被叫过来一起吃饭。
小小的餐厅里,六个人围坐一桌,桌子上摆着六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没有山珍海味,却比任何豪华宴席都让人有食欲。
“嗯!就是这个味儿!”
张承文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彩霞,你这手艺一点没退步!”
“那是,咱妈做的红烧肉,天下第一!”
张杭笑着捧场,给乔雨琪夹了一筷子鱼肉:
“你爱吃的鱼,小心刺。”
乔亮抿了一口带来的白酒,咂咂嘴:
“舒坦!还是在老房子吃饭香,得劲儿!”
赵娟也感慨:
“是啊,感觉这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天南海北。
“刚才过来,看见老李头了,蹲在门口抽烟呢,看见我开那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乔亮略带得意地说。
“镇上那些小年轻,刚才还围着咱们的车拍照呢。”
王彩霞笑道:
“跟看什么稀罕物似的。”
“对了,雨琪,你拍那视频发了吗?”
赵娟问。
“发啦!”
乔雨琪拿出手机,点开快音App,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么快就这么多点赞和评论了!”
大家凑过去看,那条记录打扫老房子的视频,发布才几个小时,点赞数已经突破了八百万,评论也有五十几万条。
评论五花八门:
“天呐!这是我能在快音上免费看的吗?第一夫人亲自打扫卫生!”
“小乔声音好温柔,爱了爱了!”
“没想到小乔的老家这么接地气,还以为得住宫殿呢。”
“青梅竹马!这才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吧!”
“小乔你小时候住的地方,比我现在住的都好。”
“只有我注意到老公拖地的姿势很专业吗?虽然只是背影,但他好帅啊,我也想嫁给他,小乔,求分享老公。”
“这才是生活啊,羡慕了......”
看着这些充满善意的评论,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种被大众关注和祝福的感觉,很新奇,也让人心里暖暖的。
晚上,乔雨琪自然留在了张杭家,睡在他二楼的旧卧室里。
房间不大,布置简单,但充满了少年时代的回忆。
墙上还贴着几张泛黄的篮球明星海报,书架上放着一些旧书和模型。
“感觉好奇妙啊。”
乔雨琪躺在熟悉的旧床上,依偎在张杭怀里: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上学的时候。”
张杭环顾着房间,眼神也有些悠远:
“是啊,那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会带着你回到这里,像现在这样。”
......
接下来的日子,节奏彻底慢了下来。
核心任务就是种菜。
张承文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锄头、铁锹等农具,和王彩霞一起,开始在后院那几垄荒地上忙活。
乔亮和赵娟也天天过来帮忙,两家老人仿佛找到了人生最大的乐趣。
“老张,你这地得再深翻翻,土太板结了不行!”
乔亮拿着铁锹,像个老把式一样指挥。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在弄嘛。”
张承文挥着锄头,额头冒汗,却干劲十足。
王彩霞和赵娟则负责细致的活,一个用小铲子挖坑,一个往里面点种。
“土豆芽眼要朝上,间距不能太密。”
“豆角架子得搭结实点,不然到时候爬不住。”
“黄瓜和柿子苗娇气,水不能浇多了。”
乔雨琪对这个过程充满了好奇,又拿着摄像机记录个不停,还时不时笨手笨脚地想帮忙,往往弄得一脸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张杭则主要负责一些力气活,比如提水、搬运肥料,也就是一些牛粪或鸡粪,这个大粪,是真的臭,铺平地面后,满院子的臭味。
“哎呀,我这老腰,干点活儿就累。”王彩霞偶尔会直起腰捶两下。
“妈,你歇着,我来。”
张杭立刻接过去。
“没事儿,活动活动舒服。”
王彩霞脸上洋溢着劳动带来的红晕。
种土豆、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各种常见的蔬菜,几乎把小小的后院塞得满满当当。
平时没事儿多观察,雨少就浇点水,看着种子发芽,嫩苗破土而出,成了几位老人最大的牵挂。
这个过程持续了差不多一周时间。
就在菜园子初具规模的某天下午,乔雨琪接到了好闺蜜王肖霜从魔都打来的电话。
“雨琪!你要当干妈啦!”
电话那头,王肖霜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和一丝紧张:
“过几天就是我预产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你!”
王肖霜和陈思哲在24年结婚了,感情一直很好。
挂断电话,乔雨琪脸上带着欣喜,也有些犹豫地看向张杭:
“小杭,肖霜要生了,我想回去陪陪她。”
张杭理解地点点头:
“应该的,你们姐妹感情那么好,这个时候她肯定需要你。”
他想了想:
“我打算再陪爸妈住一段时间,他们刚找到点乐趣,我得多待几天,也顺便清静清静,平时也得处理一点文件,在这边也不会太闲着。”
他现在虽然是撒手掌柜,但一些核心决策和文件,还是需要他过目签字的。
曹文每天都会通过加密渠道,将一些重要文件传送过来。
乔雨琪乖巧地说:
“好,那我先回去看看肖霜,等清浅她们放假了,带孩子一起过来找你。”
“行,路上小心,让曹文安排人送你。”
于是,第二天,乔雨琪在保镖的护送下,先行返回江州,准备回魔都。
乔雨琪走后,张杭的生活更加简单纯粹。
每天,他的主要任务就是陪着老爸张承文和岳父乔亮,去镇子旁边的河边钓鱼。
三人拿着钓具,提着马扎,寻一处树荫坐下,一呆就是大半天。
乔亮是钓鱼爱好者,装备精良,讲究得很:
“今天用这个饵料,我看水情不错......”
张承文则随意很多,一根竹竿也能钓得乐呵。
张杭更多是陪伴,享受这份宁静。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听着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偶尔有鱼儿上钩引起的小小骚动,觉得心神前所未有的放松。
“嘿!上货了!”
乔亮猛地一提竿,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甩上岸,活蹦乱跳。
“可以啊老乔!晚上让彩霞炖汤!”
张承文笑道。
“小杭,你看你老丈人这技术,你得学着点!”
乔亮颇为自得。
张杭笑着附和:
“是是是,我岳父是高手。”
张承文和乔亮也恢复了和老朋友、老同事的聚会。
今天这家喝点小酒,明天那家吃个便饭,聊的都是镇上的趣事、谁家孩子考学了、谁家娶媳妇了之类的家长里短。
这种久违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社交,让他们感觉格外舒畅。
王彩霞和赵娟更是如鱼得水,今天去这家串门,明天去那家帮忙摘菜,手里永远不缺亲戚朋友送来的自家产的鸡蛋、蔬菜。
两位母亲脸上的笑容多了,气色也红润了不少。
而张杭家门前停着的库里南和乔亮家的宾利添越,也成了枫叶镇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经常有镇上的年轻人,或者放学路过的学生,远远地围着看,小声议论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羡慕。
这两台车,无疑是这个小镇关于财富和传奇最直观的象征。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流过,平静,安逸,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张杭很享受这种状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种平静很快就会被一次偶然的市区之行打破,一个来自过去的身影,即将闯入他这片宁静的田园世界。
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人最不经意的时候,悄然转动。
时间滑入五月下旬,北方的春天彻底站稳了脚跟,阳光变得有些灼人,院子里新种的菜苗已经蹿高了一截,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五月二十二号,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
刚过四点,家里就安静了下来。
“承文,彩霞,快点,老周家的车快到路口了。”
赵娟在院子里喊道。
“来了来了!”
张承文换上了一件深色的夹克,王彩霞也收拾利索,和乔亮赵娟一起,匆匆出了门。
镇上一户关系不错的老邻居家的老人去世了,他们得去参加葬礼,表示哀悼。
转眼间,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张杭一个人。
曹文和保镖孙衡待在路边的车里,没有打扰这份宁静。
张杭搬了把老旧的藤椅,坐在院子里的枣树荫下,掏出手机,习惯性地刷着快音。
算法精准地推送着他旗下公司的各种新闻、爆款视频,以及一些国际财经动态。
他看着快音总裁沈清柔最新发布的关于平台日活再创新高的内部信截图,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随即又划过。
这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数字和战报,此刻在枫叶镇的阳光下,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遥远的滤镜。
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混合着午后阳光的暖意,包裹着他。
他收起手机,眯着眼看了看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光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去吃大碗麻辣烫。
不是那种高档餐厅里改良过的,就是鹤城市区那种街边小店,味道浓烈、价格实惠、充满市井气息的大碗麻辣烫。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异常强烈。
他站起身,走向路边的车子。
孙衡立刻从驾驶座下来,为他拉开车门。
“老板,去哪儿?”
“去市里,找家麻辣烫店。”
张杭坐进后排,语气随意。
曹文坐在副驾,闻言有些意外,但什么都没问,只是对孙衡点了点头。
车子平稳地驶离了枫叶镇,向着鹤城市区开去。
曹文对鹤城很熟,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到了市中心一个购物商城侧面的小街上。
这里不像主干道那么整洁,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各种小吃店、奶茶店、水果摊林立。
“老板,就这家王记大碗麻辣烫,是这边口碑比较好的老店了,我十几岁那会儿,这家店就特别火,到现在还开着。”
曹文指着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但门口人流不断的店面说道。
因为这里是市中心,没停车位,曹文打算开车去前面停车。
将车子在麻辣烫店前方稍微停靠,孙衡率先下车,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才为张杭拉开车门。
张杭今天穿得很普通,就是一件灰色的纯棉t恤和一条休闲裤,走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他身后跟着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孙衡,还是引来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注视。
走进店内,一股混合着骨汤、辣椒油和各种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店面不大,有些拥挤,白色的墙面因为常年油烟熏染显得有些发黄。
正是晚饭前的时间,店里客人不少,显得有些喧闹。
张杭径直走到冰柜前,拿起夹子和不锈钢盆,熟练地挑选起来。
青菜、豆芽、海带、豆皮、鹌鹑蛋、几片午餐肉、一把黄面、一把黑面......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一直是这里的常客。
“十七块五。”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称重、算钱。
张杭拿出手机扫码付了款,又另外点了十块钱的炸串。
一根烤肠、两串实蛋、一串蘑菇,还要了一瓶冰镇的大窑嘉宾玻璃瓶汽水,总共消费三十二块五。
他找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孙衡则在他斜后方另一张空桌坐下,点了瓶矿泉水,目光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覆盖着整个店面。
店内人声嘈杂。
旁边一桌是一对年轻情侣。
女孩正兴奋地划着手机屏幕:
“你看你看,亚三亚特兰蒂斯那个海底套房,好漂亮啊!我们蜜月就去那里吧!”
男孩挠挠头,有些为难:
“那地方太贵了吧,听说一晚上好几万呢。”
女孩撒娇:
“哎呀,一辈子就一次嘛!再说了,咱们住普通的房间就行了。”
“那还好,普通的淡季两三千就有了。”男孩笑了笑。
女孩又说:
“要不我们先去京都,住一天国府酒店体验一下?我看小红书上说,那里服务超好!”
男孩倒吸一口冷气:“国府?最便宜的房间一天也得六千起步!宝贝,咱预算有限啊......”
“哦......”
女孩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开始讨论起其他性价比高的路线。
另一桌是两个穿着工装、像是刚下班的年轻哥们。
“晚上超越网咖开黑去啊?我新练了个英雄,贼猛!”
“行啊,等我回家扒口饭,妈的,今天车间那机器又出毛病,累死老子了......”
这种充满了计划、抱怨、憧憬和琐碎烦恼的烟火气息,让张杭觉得既熟悉又遥远。
他默默地用一次性筷子搅拌着自己那碗红油滚滚的麻辣烫,夹起一筷子裹满汤汁的冷面吸溜进嘴里,味道确实浓郁刺激,是记忆中的感觉。
他一边吃着炸串,一边喝着冰镇的大窑,思绪有些飘忽。
恍然如梦。
他清晰地记得,上辈子,自己就是在2025年,被一辆失控的特拉斯结束了一切。
然后,他重生了,回到了青春飞扬的大学时代,凭借着先知先觉,一步步构筑起如今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而现在,2025年已经过去大半,他安然无恙,甚至站得比前世想象的最高点还要高。
那些曾经依赖的先知优势,正在逐渐消失。
不过......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沈清柔、韩乐乐、凌妃等人发来的关于集团日常运营的汇报,心里一片平静。
最近一两年,他刻意放权,手下精英如云,各集团运转良好,就算没有先知,他自信也能驾驭这艘商业航母继续前行。
就在他沉吟出神的时候,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久违的、却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熟悉香水味,从他身后飘过。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余光瞥见,那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穿着贴身的粉色短袖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将臀腿曲线勾勒得颇为动人。
她背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LV老花链条包,头发染成了时髦的金黄色,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
她径直走到冰柜前,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略带娇嗲的语调,对老板娘说:
“你好,我要一份普通的麻辣烫,微辣的,不要大头菜和豆腐泡,面只要冷面。”
嗯?
这一套精准的、带着特定偏好的说辞,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张杭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太熟悉了!
张杭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个女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侧过头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对视了大约两秒钟。
女人的眼睛画着精致的眼线,眼神里带着一丝对陌生帅哥打量时的自然反应,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对自己魅力的自信。
而张杭,则是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王紫嫣!
怎么会是她?
这个他上辈子的最后一个女朋友!
那个长着清纯无辜的脸蛋,内心却精明、现实,将伏地魔属性发挥到极致,几乎榨干了他当时所有积蓄,在谈婚论嫁时露出狰狞嘴脸,给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女人!
这真是太巧了!
巧得让人难以置信!
根据他前世的记忆,如果轨迹没有太大改变,这个时候的王紫嫣,应该就在鹤城本地的林祥食品公司工作。
因为那曾经也是张杭工作的地方,也是张杭认为自己事业还可以的起点。
林祥在本地算是小有名气的企业,主营红肠等熟食、蛋糕烘焙,还有肉制品加工厂。
王紫嫣的职位,就是旗下小蜜蜂蛋糕店的店长。
上辈子,她就是看中了他当时还算不错的工资和潜力,用她那套清纯外表和温柔陷阱,让他陷了进去。
结果呢?
工资卡上交,美其名曰为未来攒钱,实际上大部分都补贴了她那个所谓的弟弟和家里。
最后谈婚论嫁,彩礼、房子、车子......要求苛刻得令人发指,彻底撕破了那层伪装。
正沉吟间,他的异常反应已经被不远处的孙衡敏锐地捕捉到。
孙衡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给车里的曹文发了条信息:
“文哥,老板好像又看上店里一个小美女,盯了人家好几秒了,眼神不对劲。”
“这活儿我不擅长,摸不清路数,你要不过来一下?”
曹文的回复言简意赅:
“收到,马上到。”
张杭很快也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看着碗里已经有些凉了的麻辣烫,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再也没有任何食欲。
“不吃了。”
他站起身,声音平静,但对孙衡示意了一下。
孙衡立刻起身,护着他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店门,曹文的车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路边。
张杭拉开车门坐进去,曹文也跟着坐进副驾。
“老板,有什么吩咐?”
曹文低声问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
张杭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车内弥漫开来。
他隔着车窗,指了指麻辣烫店里那个刚刚找到位置坐下、正低头玩手机的金发女人,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让人去查一下,林祥食品公司有没有一个叫王紫嫣的,关于她的一切,感情史、家庭情况、工作表现,所有能查到的,尽快弄清楚。”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曹文跟随他多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冷意。
“明白,老板。”
曹文没有任何疑问,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低声安排起来。
张杭则让孙衡开车,在附近的商场转了转,他甚至下车,给自己随意买了两套很普通的、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块的衣服,仿佛想用这种寻常的购物行为,来冲淡内心那股翻涌的、带着前世印记的波澜。
回到枫叶镇的老房子时,已经晚上七点多,天色完全黑透。
张承文他们参加完葬礼也回来了,正在看电视,新闻里播报的正是京都开心世界乐园持续火爆的盛况。
王彩霞见儿子回来,随口问了句:
“跑市里干嘛去了?吃饭没?”
“吃了,吃了碗麻辣烫。”
张杭笑了笑,神色如常:
“随便逛了逛。”
他刚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没多久,曹文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老板,查清楚了。”
曹文将平板递给张杭,上面是整理好的信息。
果然,林祥食品公司旗下的小蜜蜂蛋糕店,确有一个店长叫王紫嫣,年龄、外貌都对得上。
感情方面,店员私下透露,她感情史比较丰富,谈过五六段恋爱,三个月前刚和一个本地小有名气的矿二代分手。
目前似乎是空窗期。
重点是家庭情况。
“王紫嫣的父母是普通工厂退休职工,她是独生女,亲戚中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
“独生女?”
张杭看着这三个字,忽然一愣。
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猛地将平板电脑扔在床上,低声骂了一句:
“草他妈的!”
骗子!
上辈子那个楚楚可怜、口口声声说着我弟弟不容易、我们要帮帮他的谎言,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那套想要给弟弟的房子,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弟弟,大概率就是给她自己,或者她父母要的!
一股被愚弄、被欺骗的怒火,夹杂着前世的憋屈和今生的荒谬感,冲上头顶。
但仅仅几秒钟后,这股怒火就迅速冷却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
曹文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对老板这突如其来的粗口和情绪变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张杭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那支没抽完的烟,点燃,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的笑意。
“阿文。”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去把那个林祥公司收购了。”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说收购一家价值数千万的公司,而是在说买一包烟。
曹文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干脆利落地点头:
“是。”
他不需要问原因,不需要问价格上限,他只需要执行。
老板的这句话,潜台词就是。
可以接受合理的溢价,甚至是一两倍的溢价,只要尽快达成目的,确保绝对的话语权。
曹文转身离开,去安排这件在张杭商业版图中微不足道,却因一个人而显得格外特殊的事情。
房间里,张杭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枫叶镇宁静的夜色,零星灯火在黑暗中闪烁。
他弹了弹烟灰,眼神深邃,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王紫嫣......”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个久远的、带着苦涩回甘的故事。
“这次我和你好好玩玩。”
“这不是报复。”
“这只是,一场游戏。”
一场由他制定规则,由他掌控节奏,为了抚平某种前世执念,也为了给这略显平淡的归乡生活,增添一点别样色彩的微不足道的游戏。
游戏的结局,从他下达收购指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而他,很乐意看看这个过程。
曹文的行动力,经过多年的磨练,恐怖的一批。
接到指令后,他甚至没有离开枫叶镇,只是坐在那辆路虎揽胜的后排,用一部加密卫星电话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开始了运作。
首先,他通过几个不同的渠道,迅速确认了林祥食品公司的股权结构、主要股东以及大致估值。
这家公司并非上市公司,股权相对集中,主要由创始人林国栋占股45%、他的弟弟林国梁占股25%,以及另外两个早期投资人王总和刘总各占15%持有。
公司主营业务稳定,在鹤城本地及周边县市有不错的市场份额,初步估值大约在五千万到六千万之间。
然后,他直接让手下查到了林国梁。
公司二股东,也是主要负责日常运营的总经理的私人手机号码。
选择林国梁而非创始人林国栋,是曹文基于信息判断的小技巧。
二股东往往对资本运作更敏感,也更容易被突如其来的机遇所动摇。
晚上八点多,鹤城一家高档KtV的豪华包房里,林国梁正和几个生意上的伙伴,以及几个陪唱的年轻姑娘,喝得面红耳赤,气氛热烈。
手机响起时,他正搂着一个姑娘的肩膀,对着麦克风吼着一首跑调的朋友的酒。
他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直接挂断,骂了句:
“妈的,谁啊,真会挑时候!”
出来玩的时间,他基本不接陌生电话。
哪怕是合作的,他觉得,对方更应该在白天给他打电话。
几秒后,电话再次固执地响起。
林国梁火了,接通电话,语气极其不善:
“喂!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平静、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冷感的男声:
“请问是林祥食品的林国梁,林总吗?”
“是我!你哪位?”
林国梁语气依旧冲得很。
“我是开心集团董事长的助理,曹文。”
包房里音乐声、嬉笑声很大,但开心集团、董事长助理曹文这几个词,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间穿透了喧嚣,钻进了林国梁的耳朵里。
他脸上的醉意和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什么!
开心集团?
那个五百强企业,全球顶级的开心集团“
妈的,骗子吧?
真的假的?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姑娘,用手捂住另一只耳朵,几乎是踉跄着跑出了喧闹的包房,来到相对安静的走廊。
“你......您说您是谁?”
林国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开心集团,董事长助理,曹文。”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重复了一遍。
林国梁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砰砰直跳。
开心集团!
那可是全国乃至全球都排得上号的游戏巨头!
张杭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鹤城走出去的真龙!
他的助理?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你确定吗?”
林国梁再次问道。
“没必要骗你,给你打电话,是想要谈生意。”曹文语气平淡。
“曹......曹助理!您好您好!对不起对不起,刚才里面太吵,没听清,怠慢了怠慢了!”
林国梁的声音充满了惶恐和讨好:
“不知曹助理您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
曹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关于林祥食品公司,我们这边有一些初步的想法,希望能和林总,以及贵公司的其他几位主要股东见面聊一聊,不知林总方不方便安排?”
“方便!必须方便!”
林国梁忙不迭地答应:
“您看您什么时间有空?在哪儿见面?我们随时都可以!”
“明天上午十点,鹤城国际酒店顶楼的行政酒廊,如何?”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马上通知我大哥和其他两位股东!”
林国梁激动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挂断电话,林国梁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兴奋、疑惑和一丝不安。
他冲回包房,也顾不上其他人错愕的目光,激动地语无伦次:
“哥几个,唱!尽情唱!今晚所有开销算我的!我有天大的事,先走一步!”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KtV的,立刻给大哥林国栋和其他两位股东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无法详细说明,只反复强调:
“开心集团!张杭的助理!找我们谈事情!天大的机遇!明天上午十点,国际酒店!”
这一夜,林祥食品公司的四位核心股东,注定无眠。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鹤城国际酒店,顶楼行政酒廊。
这里环境优雅安静,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以俯瞰半个鹤城市区。
林国栋、林国梁、王总、刘总,四位股东西装革履,提前到达,正襟危坐,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期待。
当曹文在一名酒店经理的恭敬引领下,独自一人出现在酒廊入口时,四位股东几乎是同时唰地站了起来。
曹文今天依旧是一身合体的深色商务休闲装,没有打领带,表情平静,步伐沉稳。
他身后没有跟着庞大的团队,只有他一人。
但就是这一个人,带来的压迫感,却让四位在鹤城商界也算有头有脸的老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曹助理!”
“曹先生,您好您好!”
四人连忙上前,微微躬身,双手伸出,与曹文握手,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
“林总,王总,刘总,久等了。”
曹文与他们一一握手,语气平淡,既不热情,也不疏远。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
林国栋作为大股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众人落座,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悄无声息地送上顶级龙井。
寒暄几句,曹文直接切入正题,没有多余的废话:
“几位老板都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了,我们这边,对林祥食品公司很感兴趣,希望能进行全资收购。”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全资收购四个字从曹文口中清晰地说出来,四位股东的心脏还是猛地一跳。
林国栋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这是他二十多年的心血:
“曹助理,这个,林祥是我们一手创办的,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感情很深,我们......”
曹文抬手,轻轻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林总,我理解,所以,我们可以先听听价格。”
他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比他们心理估值上限还要高出约30%的数字。
这个价格,让王总和刘总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就连林国栋和林国梁,也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这个价格,太有诚意了!
足以让他们立刻财富自由,实现阶层跃升!
“这个价格确实很有吸引力。”
林国栋艰难地开口,理智和情感在激烈交锋:
“但是,曹助理,不瞒您说,我们几个对林祥的感情,真的不是钱能完全衡量的,这是我们二十多年的心血啊......”
曹文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我理解诸位的难处,我老板也并非不通情理,所以,这里还有第二个方案。”
四位股东立刻屏住了呼吸。
“我们这边,可以先支付一千万的预付款。”
曹文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在支付预付款之后的三个月内,林祥食品公司的所有权,在法律和实质上,都将归属于我们老板,也就是说,我的老板,张杭先生,将是林祥唯一的话事人,这三个月内,公司的日常管理,理论上还是由各位负责,但我老板的任何安排、任何指令,无论是针对公司战略,还是具体到某个人事任命,甚至是一个普通员工的去留,贵方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四人震惊的脸:
“三个月后,如果我的老板对这家公司还有兴趣,我们会按照刚才那个价格,支付剩余尾款,完成正式收购,如果三个月后,我的老板因为其他事务,对林祥失去了兴趣,那么,这场交易就此结束,而已经支付的一千万预付款,我们不会追回,就当作是这三个月,占用贵方公司名义和配合我们老板‘游戏’的酬劳。”
一千万!
三个月的游戏酬劳!
这个方案,彻底震撼了在场的四位股东。
他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和不可思议。
第一个方案,是溢价的真金白银收购。
第二个方案,更像是一场豪掷千金的任性游戏?
那位高高在上的张杭老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只是想暂时、绝对地掌控林祥公司三个月,为此愿意先付出一千万,甚至可能后续再支付数千万的尾款!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第二个方案,几乎是无风险套利一千万!
至于老板想怎么玩这家公司,重要吗?
别说三个月,就是玩坏了,有一千万打底,他们也亏不了!
“不知道,张董是要怎么玩游戏?我不太理解,我们公司毕竟苦苦经营过来的,也经历了强流感那段时期,如果,你们大刀阔斧的进行什么改革之类的,公司真的废了,得不偿失啊。”
刘总如此说道。
曹文微微摇头说:“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如果有任何此类的大变动,导致公司价值下降,我依旧会按照我给你们的价格,完成收购,这一切,都会写在合同里,还有问题吗?”
林国栋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干涩地问:
“曹,曹先生,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张董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们这家小公司感兴趣?”
曹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放下杯子,才抬眼看向林国栋,眼神平静无波:
“林总,有些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你们只需要知道,这是一笔对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接受,或者拒绝。”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林国栋瞬间冷汗都下来了。
“接受!我们接受第二个方案!”
林国梁抢在他哥哥前面,赶紧表态,生怕曹文反悔。
王总和刘总也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们接受第二个方案!”
曹文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很好,那么,细节我会让法务团队尽快与诸位对接,预付款,今天下午就会打到贵公司账户。”
谈判,在一种近乎荒诞的、实力悬殊到极致的气氛中,迅速达成。
四位股东对曹文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恭敬,变成了近乎谄媚的敬畏。
他们围着曹文,不断敬酒,当然是以茶代酒,说着各种奉承话,眼神里充满了对顶级财富和权力的向往与羡慕。
曹文应付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其实还有第三个更温和的方式,比如入股。
但他没有提。
因为他清晰地捕捉到了老板那句收购背后的潜台词。
要的是绝对话语权,不容任何意外和掣肘。
入股,意味着还要和这些本地商人扯皮、博弈,不符合老板游戏的效率和纯粹性。
所以,他直接给出了最霸道,也是对老板最有利的方案。
而结果,正如他所料。
至于那位老板为何突然对这家小公司,尤其是公司里那个叫王紫嫣的女人感兴趣?
曹文不会去探究,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他只需要完美地执行,为老板扫清一切障碍,确保这场游戏的规则,由老板一人制定。
当天下午,林祥食品公司的对公账户上,准时收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离岸公司的一千万汇款。
整个林祥公司的高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款和背后代表的含义,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兴奋、猜测、不安,但更多的是对那位神秘莫测的大老板张杭的敬畏与好奇。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位云端上的人物,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家偏安一隅的小公司?
没有人知道答案。
而答案的揭晓,或许就在那位依旧在枫叶镇小院里,悠闲地陪着父亲钓鱼、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年轻人手中。
一场因一碗麻辣烫而起的,微不足道却又注定会改变某些人命运的游戏,棋盘已经摆好,执棋者,已然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