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几声敲门。
“请进！”
隋元推开门，走了进来，“易总，上午长乐那边的意向函......啊，张阿姨好。”
“侬好，侬好，诶，小松，叫人。”张红霞瞧见隋元，推了推坐在腿上的外孙。
“隋叔叔好。”
“诶，小松好，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听妈妈外婆的话？”
隋元放下手里的文件袋，凑过去弯腰，亲昵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有，我一直听妈妈和外婆的话。”
“呵呵，小松真棒。”
“我长大了还要保护妈妈和外公外婆的。”
“嗯，有志气。”
“隋叔叔，看，我叠的小船。”
“呀，真好看，那，送给叔叔好不好？”
“好，给。”
“谢谢小松。”
张红霞看到一脸笑意弥漫的隋元，眉头微皱，把孩子放下，起身冲易小芹道，“行了，你们聊吧，我先带孩子去别的办公室玩一会儿。”
“那您别走远，一会儿还要带小松去上英语课的。”易小芹点点头。
“知道，隋总，你们聊。”
“好的，张阿姨。小松，再见？”
“叔叔再见。”
看着张红霞带着孩子出了门，隋元上前把门带上，转过身，笑道，“易总，终于等到了，这下能放心了吧？”
“是，等到了，可这心也只能放下一点儿，这之后还有谈判，还有手续，这些东西......”
“放心吧，有我和老周呢。”隋元拿起文件袋，走一边解开系带，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收购的事，我们几个人做了个谈判计划，你来听听？”
“好的。”易小芹坐到桌后，清了一下桌面。
隋元瞅见桌上的“财务进阶知识”，“兼并、收购与公司重组”，“财务模型：公司估值、兼并与收购、项目融资”几本书，嘴角翘起，却又一闪即逝。
“这是我们拟定的谈判计划和应对方案，还有这部分是收购过程中，需要提供的相关资料，这是关键时间节点与风险预案，这是.....”
当隋元把文件袋里的材料分门别类的摆在桌上，易小芹有些懵，拿起一张来，看了好一会儿，“隋总，这些都是我们要准备的？这，近3-5年经审计的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及附注，科目余额表、明细账、会计凭证及原始单据，还有这些应收账款、应付账款等往来款项的账龄分析表及大额债权债务确认函，都.....”
“呵呵呵，这才哪到哪儿，这些还都只是清单，之后还有各种证件、批文、运营管理资料、法律合规文件等等等等，多了去呢，你不会以为这种牵扯到亿元级别的收购，想卖二手车一样就几张文件这么简单吧？”
“没，没那么想，只是，我没想到有那么多。”
“再多也不怕，咱们按照流程和计划方案，一步步来就是，那什么，我先从需要的资料来给你说？”
易小芹捏着资料清单，点点头，“好吧。”
隋元笑了笑，“别怕，想想只要船厂出售了，你和小松就能从一堆烂账里解脱出来。”
“嗯。”
“先说，财务资料，这里面包含历史财务报表及审计报告，资产评估及权属证明，税务及债权债务文件几大项，这里面最关键的是......”
“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哪儿？”
“这儿，账龄分析表及大额债权债务确认函。”
易小芹拉了拉椅子，往桌前一靠，指着一张表格。
一时间，隋元只觉得香气扑鼻，再看到易小芹微皱的眉心和忽闪的一双大眼睛，心神顿时荡漾几分，可随即，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解释道，“哦，这是财务尽职调查中的必要项，包含了应收账款、应付账款等.....”
就这样，办公室里，一个问，一个解释，易小芹不知不觉间，进到了隋元设计的节奏里。
“易总，你看一下，这是周总监最新统计出来的资产负债，关于几个账期的，这是德国那家供应商的，这是那家螺旋桨公司，这个是脚盆船用钢板厂，还有咨询服务公司。”
“那，这些债务，船厂出手之后，是不是就能全部裹住，老冯之前给我说，整个船厂的资产，五个亿是可以.....”
“易总，那是三年前的账了，三年时间的设备折损率你得算吧。”隋元打断道，抽出红笔圈住数字，“你看，光那几台龙门吊就要两百万，还有这个，环保局新出的土壤修复标准，再有这个，这个，这些，冯总生前可没算进去。”
“那不是还有土地升值？王律师说.....”易小芹睫毛微颤。
“但是土地升值追不上利息、滞纳金哇！”
隋元又拉出一张表，“易总，有些账不是这么算的。就像这个，这四亿三里头有八千万隐形债务，设备维修尾款、员工遣散补偿金.....都是停产前埋的雷。”
“还有这个，这是上季度新确认的供应商索赔。”隋元指尖划过一行加粗数字，“丑国那家船用电器公司，索赔四百万欧元，因为他们说船厂2001年订的货没付尾款，票证齐全，合同都有，还有老冯延期付款协议的签字。老冯当年，哎.....”
“这些，以前都没说啊？”
“做账啊，易总，有些债务不能体现在财报里的，你要想到还有券商那笔大头，这两年，每半年都要给他们提供经营和资产说明的，你要是负债率到一定比例程度，万一再提高风险评级，取消展期，提前还债呢？”
“你得等有了收购意向才能把这些隐形债务体现出来，要是提前走漏风声，债主会把厂子拆了贱卖，你信不信？”
易小芹听完，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那几串数字，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隋总，还有其他的么？”但如果您把这次收购谈判的财务决策权委托给我
“哦，对了。”隋元低声道，“券商债那边十月底就要到期，违约金每天涨0.5%，如果真等法警来贴封条，长乐那边一定会趁火打劫，拖延谈判周期，压低收购价，到时候，咱们就被动了。”
“那两个月的时间？”
“易总？现在只要签个字，我就能拿专业团队和长乐博弈。”
“签，签什么字？”易小芹有些疑惑。
隋元抽出一份文件，推过去，“特别授权书，法务那边改了三稿，重点是把债务重组和资产处置权委托给我。”
指尖触到纸张又缩回，手攥成拳，好一会儿，易小芹犹豫道，“要不再等等，万一进度快了呢？”
“可你那天也听到他们那个小李总的话了？”
看到易小芹终于拿起授权书，隋元暗自叹了口气。
“可这条款说全权处理资金划转?”
“这是标准文本！你看附件二，所有支出必须附债权人证明。”
易小芹的手指在“全权处置资产及债务清偿”条款上，“但王律师说只要正常走流程.....”
隋元打断，笑了笑，“王律师只懂公司法，他见过杠杆爆仓的案子吗？券商那边现在基本上每周都会过来询问船厂出售进度，接电话的是我，是你，不是他。”
“可授权书要签多久？”
“就三个月！等收购款到账、债务清算完立刻解除。”隋元左右瞅瞅，“其实我已经在和长乐谈分期付款，只要他们先打一部分钱过来，就能让你松口气儿。”
说完，拿起笔，递给易小芹，“签吧易总，还有，你看这条款，特别注明保障家属私产安全，这可是冯总走之前给我特意强调的。我会把债务打包成AbS资产包，找我在摩根士丹利的老同学做对冲。这样至少能又几千万，足够您带小宝去坡县念书。”
只不过，隋元指着那行字的手指，却又恰好遮住下方受托人有权自主调配资金的一段。
易小芹握着的笔尖悬在纸上，“要不，等明天和王律师商量下？”
“你得想想小松！”
终于，在一片死一样寂静的沉默之后，笔尖落纸，鲜红的指纹压在了“易小芹”三个字上。
又讨论了半小时之后，看着一脸疲惫的易小芹，隋元长叹口气，“易总，你好好休息吧。后面的事儿，交给我和老周，我明天就去和长乐联系。”
说着，慢慢收拢着桌上散乱的文件，“易总，快三年了，再等个把月，只要协议一签，你和小松还有张阿姨他们，就不用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易小芹抬起头，深呼吸，“隋总，谢谢！”
看到易小芹诚恳的，带着真挚感激的目光，隋元一愣，可片刻间，又苦笑道，“谁叫我和老冯是一起从福冈的集装箱房办公室里一起过来的呢？”
“这两年，难为你和老周了。”
“不都是为了.....”
“当当”两下敲门声，跑进来孩子的喊道，“妈妈，到时间了啊，该去上英语课了。”
易小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忙起身，“哦哦，好，咱们这就走。”
“要不，坐我的车，我送你们？”
“不用了，隋总，我们走着走就过去了。”跟在孩子身后的张红霞说道。
“那行，我先去忙，还得找老周他们开个会。张阿姨，小松，再见？”
“叔叔再见！”
“诶，真乖，越长越像老冯了。”
“隋总慢走。”
“您客气，张阿姨。”
隋元拎着文件袋，摆摆手，出了办公室。
“妈，咱们走吧。”易小芹拿上包，又给儿子戴上太阳帽。
“这隋元刚和你聊得什么？”
“就是，船厂出售的事儿，妈，快了，也就两个月。”
张红霞看着女儿，“小芹啊，万事多个心眼儿。”
“妈，放心吧，隋总他们都是老冯的兄弟。”
“姓冯的那个刚度，能有什么.....”
“妈~~~~”
“人心隔肚皮哇。”
“可这么多年了，这几年那么难，隋总他们都没.....日久见人心不是？”
张红霞摇摇头，“算了算了，我们都老了，什么都不懂，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咱们好过正常日子。”
“诶。小松，走啊，小书包带了没？”
“啊，忘了，在那间小屋里。”
“你看你什么脑子啊，上课不带书包的？走，赶紧去拿。”
看着女儿外孙的背影，张红霞长吁口气，刚要迈步跟上，就瞥见茶几上，那一沓钉起来的收购意向函。
想了想，走过去拿起，眯起眼睛。
“妈，走啦！”
“哎，来了。”
张红霞又看了一眼，这才放回去，嘴里念叨着，“长乐高速公路服务....财恩广场.....李泉，021—6255.....”
“咔哒”一声，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