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轮谈判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
国镁这边的紧锁眉头的沉默和百信这边的一脸平静，似乎为刚才的你来我往做了注脚。
陆小宁坐在孙伟民侧后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言语交锋。略一喘口气儿，脑子里便想起前天和马大姐一起拆箱子的时光来，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
“嗯哼！”忽然，对面居中的李军涛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
陆小宁忙抬起头，集中起了注意力，看过去。
只见李军涛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诚恳，“孙总，董总，杜律，还有，小陆总，让我们都体谅一下对方的辛苦，也都理解一下两家公司对自身价值的坚持。”
“基于前几轮的坦诚沟通和国镁对百信渠道价值的最终评估，大家不如都打个明牌吧，我们，能够给到的底线方案，”
李军涛目光扫过众人，慢着语速，一字一句，“百信数码剩余70%股权，基于剥离核心物业及独家经销权后的运营主体opco价值，我们最终报价为人民币12亿元整。”
“同时，对于剥离出的六处核心物业资产包，我们愿意以人民币3亿元的价格整体收购。至于贵方提出的供应链控制权变更补偿金，基于风险共担、合作共赢的原则，我们同意支付人民币5000万元。”
“三项合计，总对价人民币15.5亿元。”李军涛身体微微前倾，“孙总，各位，时间不等人，市场更不等人。我们希望，今天，就在此刻，能听到贵方明确的答复。这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听到这，孙伟民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了些，拿起面前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在咂么着李军涛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董泰放下手里的咖啡，叹口气，“李总，恕我直言，15.5亿的总对价，与我们基于市场公允价值和未来协同潜力所做的独立评估，存在显着差距。”
“尤其是opco部分，12亿的报价，未能充分体现百信数码品牌价值、成熟渠道网络以及核心团队稳定性所带来的溢价。”
说着，翻开手边一份厚厚的文件，指尖精准地点在某一页：“根据我们委托国际知名机构进行的敏感性分析，结合近期同行业可比交易案例，opco的合理估值区间应在13.5亿至14.2亿之间。”
“贵方报价，低于我方评估下限超过10%，这很难称之为最大诚意。”
黄艳红看了眼李军涛，随即接口，“董总，市场估值是动态的，贵方引用的部分案例存在交易背景特殊、不可比因素。我方报价是基于百信数码近两年实际经营数据、未来盈利预测以及国镁体系整合后所能释放的协同效应，进行的审慎、保守评估。”
“12亿，已经是充分考虑了双方长期合作情谊的结果。”
何扬青轻笑一声，“黄总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协同效应？整合价值？这些难道不是国镁收购百信后理应获得的收益？”
“怎么反过来成了压价的理由？百信的品牌溢价、深耕多年的渠道网络，尤其是和几个国际一线数码品牌的独家代理关系，这些在贵司的审慎评估里，是按斤称还是论堆甩了？”
说罢，目光转向李军涛，“李总，既然你说明牌，那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国镁现在南边对上甬乐，那是志在必得，北边筹谋大钟，也是眼里的肥肉。三线作战，资金压力、管理压力、舆论压力，哪一样不是火烧眉毛？”
“百信这几十家位置优越、运营成熟的店，就是您快速稳防线、腾出手去对付其他几家的最佳跳板。时间窗口，对您，可比对我们金贵多了。”
李军涛脸色微沉，刚要开口，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名字，黄峻烈。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部嗡嗡作响的手机上。
李军涛盯着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迅速拿起手机，对众人微微颔首，“抱歉，我出去接一下。”说完，快步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会议室内的空气更加凝滞，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和笔头在纸张上划过的嗦嗦声响。
陆小宁的目光在国镁几人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情绪的波动。
而自己这边，孙伟民依旧沉稳，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何扬青则抱着胳膊，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些。
杜恒和董泰低声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了然的笑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约十分钟后，李军涛推门回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
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各位，黄董的电话，意思很明确。”
“15.5亿，是我们的底线，也是最终报价。”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孙伟民，“孙总，黄董让我转告陆总，生意场上有来有往，但底线就是底线。这个价格，行，我们今天就把框架敲定，后续细节抓紧推进。不行....”
李军涛身子往后一仰，两手交叉放在桌前，“国镁即刻终止谈判，后续资源将全力投向甬乐和大钟项目。”
“至于百信数码，国镁作为持有30%股份的重要股东，会依法行使股东权利，维护自身利益。至于百信的未来，是继续独立运营，还是寻求与其他伙伴合作，国镁将保持关注，但不再主动介入。”
最后通牒？
孙伟民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肃然。他没有立刻回应李军涛，而是转头看向董泰和杜恒，三人目光快速交汇，无声地确认了既定的策略。
“李总，黄董的决心，我们感受到了。15.5亿的总对价，距离我方基于独立评估和市场公允价值的预期，仍有相当差距。不过......”
话锋一转，“既然双方都亮明了底牌，也都有尽快达成交易的意愿，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暂时搁置对opco基础估值的争议，先就物业包propco和补偿金这两项相对独立、价值锚点更清晰的部分，寻求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李军涛眼神微动，似乎没料到对方没有硬顶，而是选择了迂回，沉吟片刻，扭头看向黄艳红。
黄艳红会意，开口道，“孙总的意思是？”
董泰微微一笑，接过话，“物业包，3亿的价格，是基于当前市场可比交易和未来升值潜力的公允评估，我方坚持此价格。”
“至于补偿金5000万，我方理解贵方对成本的考量，但此金额是基于控制权变更带来的供应链稳定性风险量化结果，且有同行案例支撑，同样难以松动。”
说完，看向孙伟民，孙伟民点点头，话里带了点协商的意味，“当然，考虑到黄董的诚意和双方对效率的共同追求，我方提议，在付款方式和节奏上，可以展现一定的灵活性。”
“哦？”黄艳红手里一顿，把笔电合上。
“例如，propco的3亿对价，贵方可分两期支付，首期在交割时支付70%，剩余30%在交割后六个月内付清。补偿金5000万，可在交割完成、且核心品牌代理权平稳过渡后一次性支付......”
终于，谈判再次陷入另一个范畴的拉锯。
两边围绕着物业包价格的毫厘之差、补偿金的支付条件、乃至opco基础估值是否还有微调空间，展开了又一轮交锋。
数字、条款、法律依据、商业逻辑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时间悄然流逝，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半。
李军涛看了一眼手表，抬手打断了正在就某个细节条款据理力争的何扬青，“何总，各位，这样吧，争了一上午，大家也累了、饿了，咱们不如歇一歇，吃个饭。下午再谈？”
孙伟民搁下手里的笔，“行啊，那就歇歇，李总，要不，一起？”
“呵呵呵，咱们怎么都行，不过，黄董刚才在电话里特意交代，想请小陆总一起吃个便饭。”
李军涛看向桌尾的陆小宁，“小陆总，赏个光？”
陆小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这边几个人。
孙伟民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小宁，黄董盛情，你就去吧。这边，我们正好也休会，简单吃点东西，下午再继续。”
。。。。。。
国镁大厦顶层，那间奢华至极的私人餐厅。
窗外，是燕京特有的红绿相间的秋色，餐桌上，摆着精致诱人的粤式餐点，但气氛却与这环境的舒适格格不入。
桌旁，黄峻烈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色羊绒衫，少了些凌厉，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随意。
“小宁，”黄峻烈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尝尝，厨师是专门从顺德请来的，手艺还过得去。”
陆小宁点点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谢谢黄董。”
“你爸把你派来，是想让你见见世面，学点东西。这很好。”黄老板自己夹了块叉烧到自己碗里，“谈判桌上，都是老狐狸，包括我，你爸，孙伟民，何扬青，还有我手下这些人，都在斗法。你看了几轮，感觉怎么样？”
陆小宁斟酌着词句，“学到了很多。商场如战场，步步惊心。”
“哈！”黄老板短促地笑了一声，“步步惊心？说得好啊。今天这局面，僵住了。15.5亿，你们嫌低，我们的底牌也亮尽了。”
说完，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陆桐的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陆总，”电话接通，黄老板的声音与其说透着爽朗，不如说是强势，“跟你们家小宁一起吃饭呢。这边的情况都跟你同步了吧？”
那头，陆桐的声音传来，“说了，不过，百信的价值，你我心里都有杆秤。15.5亿，离那杆秤的平衡点，还差了点分量。”
黄峻烈哈哈一笑“咱们都是痛快人，不绕弯子了。你百信的骨头硬，我认，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15.5亿是我的底线，但看在咱们之前的合作上，还有你陆总，也是看在小宁第一次挑担子的份上，我再让一步！”
黄老板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心，他报出一个数字，目光却紧紧盯着陆小宁：“opco13亿，propco 3亿不变，补偿金2500万。总价16.25亿。”
“但是，我只能出到15亿。剩下的1.25亿差额，我不给现金。”
“不给现金，”陆桐笑道，“不给现金，那就是给别的了？什么东西值这个价？”
黄峻烈瞄了眼陆小宁，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用我在燕京，望京的一块地！45亩商业用地，手续齐全！这块地，按现在的行情，绝对值这个价，只多不少。”
“你长铁精工搞研发、搞生产，总不能老蹲在长安不出来，来燕京，正好咱们做个伴儿，这块地正好用得上！怎么样？就算我给小宁的一个见面礼，也算，两边都找个台阶，赶紧把这事儿给了结了。”
电话那头，陆桐沉默了几秒，“黄董，你这见面礼，有点突然啊。”
“地？望京的地.....值不值这个价，得另说。而且，这交易方式.....”
“陆总，”黄峻烈打断陆桐，语气斩钉截铁，“现金加资产，灵活，那块地现在看着偏点，但燕京发展什么速度？未来潜力巨大，我这是真金白银加未来潜力一起给你了。
“16.25亿的总价值，绝对不亏待你们长铁精工，纠结那点现金还是土地，没意思，咱们，格局要大！”
电话那头的陆桐没有立刻回答，餐厅里陷入一片沉寂。
黄峻烈也不催促，只是夹起碗里的那块叉烧烧，慢慢咀嚼着，不时的看一眼陆小宁。
十几秒之后，陆桐说道，“黄董这个方案，倒是有点意思。不过，这地值不值1.25亿，还得两说。而且.....”
陆桐语气陡然一变，开始郑重起来，“小宁现在就在你旁边吧？你把电话给他。”
“好，小宁，给！”黄峻烈把手机递给陆小宁，还很贴心的关上免提，自己擦擦嘴，起身到办公桌边点上一根烟，看向窗外。
陆小宁接了电话，放在耳边，就听到，“儿子，这事儿，你来做决定。是接着谈，还是按黄老板说的办，或者.....一拍两散，都由你定。”
“啊，爸....我，这.....”，陆小宁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陆桐会把如此重大的决策权，在这样一个场合，突然交到自己手里。
下意识地看向黄峻烈，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
陆小宁喉咙有些发干。
话筒里，陆桐加重语气，充满了信任与托付：“这个决定，爸交给你来做。”
“记住，无论你怎么选，爸都支持你。胆子大一点，用你看到的、学到的、想到的，去做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