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瞅了眼李乐，“啥意思？”
“你知道08年有啥大事儿不？”
“08年，那还用说？奥运会呗，现在满大街不都在说这个？”
李乐笑笑，“你有啥想法？”
“想法？”周一愣了一下，“你觉得我是能跑100还是能游200，你要是能把我塞进去，乒乓球倒是可以试试，我以前好歹练过半年。”
“扯淡，我是说，赞助商，奥运赞助商，有没有想法？”
“赞助商？”周一这才反应过来，一皱眉，“得，你还是让我十万块去找刘德华谈代言吧，兴许更靠谱点儿。”
“难吗？”
“你把吗去掉。”
“了解过？”
“干我这行的，能不了解么？”周一一摊手，“营销界的顶级案例里，奥运会营销那是必讲的啊，84年落山鸡，尤伯罗斯怎么把奥运会从赔钱货变成下金蛋的鸡，商业赞助怎么分级、怎么运作，那可是经典中的经典。”
“这里面，最高级是top全球合作伙伴，那得是国际巨头，之后再竞标往下是奥运会合作伙伴，再往下是赞助商，最基础的是供应商。”
“这还不是光砸钱就行的，奥组委挑着呢，得看品牌形象、实力、现场考察，各项标准都得符合。”
他掰着手指头数，“像VISA、金拱门、俩可乐、阿碧爱慕、三松这种属于全球合作伙伴，现在至少3亿刀还是起步，两桶油、国电、人保那种巨无霸，那是合作伙伴，门槛得一亿多刀，赞助商级别也得大几千万。就算是最后面的供应商，没个一两千万人民币，根本甭想。”
“虽说能以货代款，提供产品和服务抵账，但这玩意儿有竞争啊，每个品类就一家，那个不得挤破头？”
李乐咂着嘴，“那你说，要是真成了，有啥好处？”
“好处？”周一笑道，“最直接的，能用奥运标志五年，产品包装、广告宣传都能打上，奥运会xx供应商的字样，这不就是信任背书？曝光度、品牌形象提升、渠道拓展、那都不是一般广告能比的！简直就是给品牌镀金。怎么说，相当于一步登天，从民间变御用了。”
李乐抠着扶手上的螺丝，琢磨琢磨，冒出一句，“要不，咱试试？”
“试试？你不会是瞄着合作伙伴或者赞助商吧？咱家家业虽然不小，可跟那些央企、国际大牌比算啥啊，再说，咱们现在主要市场还是国内，国际业务基本为零，那不现实啊。”
“想什么呢，”李乐打断他，“我哪有那胆子和去弄什么伙伴和赞助商，我是说，那个供应商，比如，我们提供点什么饼干、糖果、甚至速冻饺子之类的？奥运会独家供应商，听着也不错嘛，咱们得小蜜蜂举着个五环。”
李乐比划一下，倒是让成子和肖依依想起小六给说的那个身高2米多的“超级大马蜂”来，抿着嘴，憋笑。‘
周一显然不知道这个梗，皱着眉盘算，“这个级别，倒不是完全没可能，但应该没时间了啊，人家04年就开始招标了，这都06年一月份了，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国内多少企业盯着这块肥肉，招标流程可能都走完了。”
“确定都完了？”
李乐忽然站起身，走到成子的电脑前，开机，登录邮箱，下载了一个pdF文档，直接点击打印。
成子刚开始倒没觉得什么，可一想，“诶，哥，你怎么有我电脑密码？”
“废话，你个瓜皮，，哪有用生日当密码的，回头赶紧改了。”
“哦。”
“喏，看看这个。”李乐把还带着点热气的几页纸递给周一。
周一接过来一看，眼睛都睁大了，一份全英文的文件，页眉赫然印着五环标志，标题是“国奥委会燕京奥运会市场开发计划，供应商层级招募细则”。
快速翻看着，里面详细列出了各类别供应商的行业、流程、资质要求、权益包内容、评估标准、申请流程、时间节点.....甚至还有一些潜在的供应商的分析备注。
“不是，这，这你从哪儿搞来的？”
李乐耸耸肩，“我老丈人那边，他们那个经济研究院的资料库里顺来的。三松集团是国际奥委会的全球合作伙伴，顶层金主，他们能拿到这些不稀奇。”
“我前几天查资料的时候瞅见了，就顺手下载了。你看最后那页，修改后的截止日期是到07年6月份，这么一算，时间充裕得很嘛。”
周一快速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截止日期。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兴奋，“哎呀！要是这样，那还真可以搞一搞，试一试。”
“有信心了？”
“有这个，流程、要求、对口部门门儿清，咱们的产品质量、产能、供应链绝对够格。总比十万块请德华强。”
一圈人都乐。
李乐又问，“你们觉得咋样？”
肖依依搓着手，“我看行！要是真成了，咱们小蜜蜂可就飞进奥运村了，这广告效应，比在央妈砸几个黄金时段还管用！”
吴昊比较谨慎。“投入产出比得仔细算算，提供的产品和服务质量必须绝对过硬，可不能出任何纰漏，砸了招牌事小，丢了国家脸面事大。”
成子点头：“昊哥说得对。哥，这事儿得慎重，但机会确实难得。”
最后大家都看向李叔。李叔推了推老花镜，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想法是挺好，听起来也是为国争光，就是吧，这又得多出一大笔开销。你们啊，都省着点花吧，家底子再厚，也经不起你们这么一个个大项目地折腾啊。”
“这不有您在这儿把着关么？”
“就是。”
“别给我上供，过完年，都给把口袋扎紧点，尤其是小周那边，我这边审核费用，有一项疑问，你就等着让大李总给你签字吧。”
“成，那就这么说，”李乐敲敲桌子，“咱们试试，我再想办法通过三松那边的商务关系，侧面引荐一下，联系上奥组委市场部的具体负责人，周一。”
“诶。”
“这事儿就交给你去琢磨了。先做个初步方案计划出来，看看选品选哪个，记住啊，咱们目标明确，就是那个供应商。”
。。。。。。
一年不一定能见到李乐一次的碰头会开完，几人起身，拉着周一，问晚上年会，那仨代言人还有超女来唱歌的安排。
李乐刚把铅笔扔回笔筒，就瞧见李叔端着那个印着“丰禾食品十周年纪念”字样的保温杯，到了自己面前。
“叔，咋了？”
“小乐啊，没啥急事吧？咱爷俩....聊几句？”李叔声音不高，带着点长辈特有的、商量的口吻。
李乐心里一动，大概猜到了李叔要说啥，点点头，“成，叔。去隔壁吧，那儿清静。”
“诶。”
“那什么，成子，你帮我看看田胖子他们几个，干嘛去了，这老大会儿不上来，别在仓库又搞啥幺蛾子。”
“呵呵呵，行，我去看看。”
看到李叔和李乐一起进了小会客室，成子和肖依依几人对视一眼，都叹口气。
小会客室比成子的办公室更简单，就几张沙发，一个茶几。
橙色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划出几道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暖气湿润的味道，屋里，充斥着缓慢而实在的氛围。
挨着坐下，李叔没急着开口，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包好猫，弹出一根递给李乐。
李乐摆摆手，“您知道的。”
李叔点点头，自己叼上，“啪嗒”一声用那个旧的镀铬煤油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一些。
“小乐啊，成子那边，应该跟你提过了吧？”
李乐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点头，沉声道，““嗯，提了一嘴。”
“他咋说？”
“他问我。”
“嘿，就知道。”
“叔，其实，我觉得吧，现在公司财务这一大摊子，不是.....运转得挺顺当么？您是论技，老央财的高材生，论经验，在民生管了那么多年的财务，什么风浪没见过？经验、人脉、定力，哪样不是顶梁柱？”
“丰禾能从哪个小面包房走到今天，您功不可没，我和成子这还指望您再多掌几年舵呢。”
李叔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发亮，“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灌迷魂汤。民生那是计划经济的老黄历，跟现在咱们这摊子天天变、月月新的买卖，不是一码事了。”
“没，万变不离其宗不是？”
“呵呵，小乐，你的心意，叔，明白。可是时代....它跑得太快了。”
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表达更准确，“就拿这段时间，投资景东那个事儿来说。人家嘴里蹦出来的那些词儿，什么估值模型、风险对冲、期权池、VIE结构....听着都跟听天书似的。”
“我这脑子转半天，还不如人家小年轻一个念想转得快，光是看懂那些条款，就得比对查上半天资料，生怕理解错了，一个点头，几千万就划出去，心里虚啊。”
“丰禾，早不是当年那个靠着卤蛋打天下的小作坊了。现在一年几十个亿的资金流水，进进出出，牵扯的面越来越广，又是建基地又是搞并购，还涉足投资....这摊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复杂。”
“财务也不只是记账管钱那么简单，它得跟着战略走，得能预见风险，得懂资金管理、运作。我这把老骨头，这点过时的知识储备，已经扛不起这副担子了。”
李叔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清醒的认知，“这人活着，得懂进退，知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上，更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让。”
“老话讲，恋栈不去，祸不远矣。占着位置又跟不上趟，那不是帮忙，那是拖后腿，是给公司埋雷。”
“小乐，说句实在话，”李叔自嘲地笑了笑，“当年从当年从民生公司办内退，想着找个清闲地方，给哪个小公司代代账，一个月挣个千儿八百的，够抽烟喝酒就成。”
“谁想碰上你和成子，眼看着丰禾从一个小作坊，变成现在这规模。我李元这辈子，淌过计划经济的海，游过市场经济的河，能陪着丰禾走这么一程，知足了。”
“企业到了一定时候，就得新陈代谢，这是规律。”
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淡淡的、属于一个时代的落幕感。
李乐静静地听着，手指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皮质表面。
会议室外的嘈杂隐约传来，更衬得屋内这一刻的静默有些沉重。
他明白李叔说的是实话，是掏心窝子的实在话，这种基于理性与责任的坦诚，反而让他更加不舍和敬重。
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呵呵，你娃明白就好。”
“那.....以您看，咱们公司里头，包括下面各分公司，财务这条线上，有没有您觉得是个人才，能接您的班儿的？”
“接班？”李叔又摸出根烟，用烟屁股对上火，猛嘬了两口，“其实这事儿，我琢磨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真有个人。”
“谁啊？”
“前阵子景东的事儿，不是从沪海过来个叫姚小蝶的姑娘么？能力是真强，眼光毒，脑子活，财务工具玩得溜熟，心思还细，说话也在点儿上。”
“那，那不行，姚师父是要用到别处的。”李乐回道。
李叔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掰着手指头给李乐分析，“那就说说咱们自己人，丰禾财务现在五个主要板块，规划、报告分析、风控、资金管理、税务合规，几个主管各有各的长处，但也都有明显的短板。”
“负责财务规划和预算的苏畅，当打之年，脑子活，对数字敏感，战略眼光不错，能跟上你们折腾的新项目。但毕竟才三十多，压阵的经验还欠缺点儿，有时候镇不住底下那些老油条，性子也急了点，得磨磨。”
“做报告和分析的王婧，心细如发，报表做得那叫一个漂亮，数据挖得深入。但.....太保守，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你让她按规矩办事，她能给你办得滴水不漏；但你让她跳出框框想想新路子，她就有点抓瞎了。”
“风控那边的老赵，经验是没得说，谨慎了一辈子，有他把关，大的纰漏出不了。可问题是太谨慎了，有时候谨慎得....近乎胆小。现在市场变化快，有些机会稍纵即逝，一个念头跟不上，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资金管理的钱梁，人脉广，银行、金融机构的关系玩得转，融资渠道维护得好。但就是有点过于活络了，原则性上我得时不时敲打他一下。而且视野更多集中在传统的资金调度上，对现在流行的资本运作、投融资管理这些，知识结构有点跟不上了。”
“至于税务合规的孙家芮，老黄牛，兢兢业业，政策吃得透，跟税务局打交道是一把好手，能给公司省下不少真金白银。但也就仅限于此了，让她参与更高层面的财务管理决策，就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李叔分析完，做了个总结，“这么看下来，苏畅算是最接近的一个。人品可靠，专业扎实，熟悉公司，再历练历练，撑起日常财务运营问题不大，缺的是历练和大局观的进一步锤炼，最好再给他配个强力的副手，比如互补他性格和经验的，或许能行。”
李乐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李叔忽然又想起一个人：“哦，对了，还有个地方上的人选，沪海分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徐卓。沪财硕士毕业，能力强，脑子快，在国外也呆过，对国际财务准则和现代企业管理理念很熟悉。上次他来总部述职，我跟他聊过几次，感觉很有想法。”
“而且，来了不到一年，就把华东区的财务梳理得井井有条，几个难点项目也处理得很漂亮。”
李乐来了兴趣，“沪海那边的人？听起来不错。为人怎么样？”
李叔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家庭培养得好啊。”
“家庭培养？”李乐一愣。
“他爸是提篮桥监狱的管教干部。””
“提，提篮桥.....”李乐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边笑边摇头，“哎呦我的叔，您这考察得可真够全面的，不过您这么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哈？”
会议室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因为两人的笑声，顿时轻松了不少。
笑过之后，李乐想了想，说道，“叔，我心里有数了，回头我和成子好好盘算盘算，但是.....”
话锋一转，“叔，就算定了人选，您也不能说撒手就撒手。给我，也给丰禾一年时间，行不？”
“您得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带带新人，扶上马，再送一程。很多您经手的老关系、只有您才清楚的老账目，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交接清楚的。”
看着李乐眼中不容拒绝的期待，李叔沉吟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必须的，那我就再发挥点余热。等到明年这时候，你要是还找不到能顶上来的人，那可别怪我真撂挑子了。”
“哎，这就对了！”李乐松了口气，“有您这话我就踏实了。”
李叔像是又想起什么，“小乐，还有件事。”
“您说。”
“丰禾到现在这个规模，业务也越来越杂，零食、饮料、冻品、冷链.....还按现在这扁平法子管，迟早要出问题。效率跟不上，责任也分不清。”
李乐立刻领会，“您是说，搞事业部制？按产品线或者业务板块划分，各自独立核算？”
“就是这个意思。分开核算，各自负责，权责利清晰，才能更有奔头。总部抓战略、抓财务、抓品牌大方向，具体经营放手给下面，这样更能适应市场变化。”
“我明白，叔。这事儿我和成子、依依他们也讨论过，真要动起来，这里面涉及到资源重新分配、利益调整、人员安排，千头万绪，财务上的支持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等过了年，稳当下来，咱们就启动这个事。到时候，更离不开您老帮我们把把关，看看这框架怎么搭更合理，资源怎么分配更公平。”
李叔笑着用手指虚点了点李乐，“你啊.....就会给我找活儿干。这世界啊，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
李乐嘿嘿一笑，“那不行，您在，我们心里有底。至少今年还得指着您呢。”
说完，站起身，“唉，本来还想省一份五险一金的，这下，是省不下喽，诶，叔，要不您再给公司多介绍几个已经退了休的财务呗？”
“退休？怎么不抠死你的？”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