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格中投进来,起早的鸟儿吱吱叫着。霍心云一觉醒来,睡眼朦胧得哼哼两声,扭头看到身侧的侯圣骁安静得躺着,睫毛低垂一动不动。
难得的,侯圣骁到现在还没醒,霍心云看着他,敢确定他从躺下后到现在都没改变姿势,或者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霍心云撅起嘴,竟有点小失落。
她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起床啦——”
侯圣骁睁开眼,扭头看着她。霍心云心里犹如石子投入湖面一般泛起涟漪,有点惊慌地抿了抿嘴。
“还早,再睡会儿。”侯圣骁拍拍她的侧头。
“这可不像你。”霍心云说。
侯圣骁坐起来,伸出胳膊活动活动筋骨,说:“还不是因为你。”
他穿上大氅拿起锟铻,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说:“我去给你找郎中开药,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就行了。”
霍心云翻翻白眼:“要吃药啊?你去把龙湘湘叫进来陪我,我一个人呆着无聊。”
侯圣骁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只要你安稳点,别耍小性子,等我回来,我就能满足你的都满足你。”
侯圣骁嘟起嘴:“个人认为,摸头有宠溺的意向。”
侯圣骁没理她,说:“好好养伤。”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她一眼,才开门走出去。霍心云等了一会儿,很快龙湘湘端着茶具推门进来。
“心云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喝茶,我带了壶水过来。”龙湘湘从茶壶中倒出一泓清水,“你六天都没动了,喝些水吧。”
“六天了?这么久了呀?”霍心云看着天花板,“湘湘,扶我起来。”
龙湘湘把她扶起来,她坚持要自己来拿茶杯,整只缠满绷带的手包裹在小巧的杯外,把清水送到口前。
“心云姐……圣骁哥哥嘱咐我不让你动手拿东西的,你还……”龙湘湘垂着眉毛。
“没事的,不是拿刀。”霍心云笑了笑,“湘湘,帮我把铜镜拿来。”
龙湘湘犹豫了一下,起身把桌案上的铜镜取下来,看到桌上一本书打开着,随手拿来看了看,也看到了旁边的一个纸团。
“那是什么?”霍心云问。
“姐姐,圣骁哥哥给你报仇呢。”龙湘湘指指书,“他特意看了这种书,把那个混蛋的刑罚都学了去,像什么割肉、剔骨、剥皮、挑筋,还有什么鞭抽杖打针刺火烧,在伤口处浇盐水烈酒,为了不让他死的太便宜,用的都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心云姐,你绝对想象不到他能有多残忍。”
“刑罚?”霍心云笑了,“他还研究怎么折磨人啊?”
“那可是,最早是磊哥哥要解恨主动用刑,后来反胃恶心干不下去了,还是萧敬接下来执行的。”龙湘湘说。
“也算是报应吧。”霍心云说完看向手指。
龙湘湘注意到了,狠狠一跺脚,说:“姐姐,他竟然对你这样……实在太恶毒了!”
龙湘湘说完想起手中还有一个纸团,连忙展开看是什么。霍心云身上全是伤,能让侯圣骁气急败坏撕掉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酷刑?
“是什么呀?我看看。”霍心云探头。
龙湘湘把纸护在身前,眼中有泪在打转。她抿了抿嘴,说:“心云姐,燕刚那个禽兽……他想让你绝后啊!”
霍心云看着她,仔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燕刚确实说过女人的宫刑,似乎叫什么,幽闭?
“是叫‘幽闭’的刑吗?”霍心云问,声音很平静。
“姐姐你……”龙湘湘哭出来了。
“上面怎么说的?”
“用木槌不断敲打犯人腹部……导致女犯人子宫下垂,从此无法生育……”龙湘湘哭得更凶了,“十个有九个都会死。”
霍心云垂下眼帘,木槌砸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这十人九死的刑罚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龙湘湘刚要说话,霍心云就抢先一步问:“那怎么才算完成呢?我是说,总要有个确定用完刑的标准吧?”
要是一直打下去,十个里面一个也活不了,除了死以外,怎么才算“用过了”刑?霍心云自认为自己受槌击后没有什么实质的表现。
“这个……”龙湘湘红了脸低下头,声低如蚊,“下面流出血来。”
“没关系没关系,”霍心云连忙摆摆手想让她松口气,“你云姐姐我可是好得很,命大福大,没让那个混蛋得逞。”
“姐姐你……真的没事?”
“没事的,你想十人九亡,燕刚还得拿我当人质呢,要是我真死了怎么办?他可不敢冒这个风险,也就是吓唬吓唬我。”霍心云转移话题:“对了湘湘,你是怎么知道做了什么的?”
“圣骁哥哥带着燕刚找我们时,燕刚说了一些话,我听到了一些,”龙湘湘说,“圣骁哥哥还抱着你,听了之后一怒之下敲掉了他满嘴的牙,又电焦了他的舌头。姐姐你正昏迷着,自然不知道。”
霍心云点点头,说:“那你可别往外说,这事只有咱姐儿俩……嗯……还有你圣骁哥哥知道。”
自己身体状况自己清楚,既然没出事,那就不必瞒着侯圣骁了。龙湘湘擦了擦泪,点头答应。
霍心云终于松下口气:“好了湘湘,镜子给我。”
铜镜中的霍心云显得那么狼狈不堪,伤口多包扎过了,匕首划的浅伤早在治疗法阵下全部愈合,鞭伤也好了许多,几乎就要一起褪去了。胸前的针孔似乎不容易恢复,还留有发红的一点小洞,不过比刚刺进去的时候小了一圈多。
最显眼的还是头发,燕刚虽然一刀一齐割断,但长度还是参差不齐,短短得垂在肩头以上,跟狗啃过一样。
“心云姐,你都知道了。”龙湘湘低下头,她一眼就看到了霍心云的头发,为不让她伤心一直闭口不谈,但没法回避的总还是要面对的。
霍心云点点头,说:“龙湘湘,帮我修理一下,就到……这儿吧。”她比了个还能接受的位置,大概这个长度的头发最多,但是怎么也过不了肩了。
龙湘湘拿来剪刀,照她比的长度把长出来的剪掉,霍心云闭上眼,静听着刺在心头的“咔嚓”声,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更长出来的需要剪掉,再断的就先不管它了。
“湘湘,告诉我外面什么情况。”
“外面……还好吧。”龙湘湘顿了顿。
“你告诉我真实情况,好叫我也想想办法帮上忙,”霍心云说,“放心,我不乱来。我可是听到圣骁说杀光‘鬼’字殿的。”
龙湘湘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告诉你。”
簕殄“鬼”字殿已经被破晓门屠了,全殿无人生还。之后破晓里燕天宁、莫孤星以及虞堂主一类相关人员带所有破晓弟子先行赶往兰陵,其他人都留在这里照顾霍心云。鬼字殿被屠的事传出去后,不止是惊动了大护法和四护法,连金封万都动了肝火。他调动了暮灵教来追杀破晓门主侯圣骁,意要杀鸡儆猴,让天下人看看挑战簕殄的下场。谁知追杀途中水魔刀宗弟子突然介入,在破晓抵御一波攻势后杀了暮灵教十二名高手。于是九宫飞星、开封陈家以及神昱先后开始介入。据幌星堂情报探得,神昱来的是刘长青和张羽。
“圣骁哥前几天特意说了一下,承德秦家没派人来。”龙湘湘补充说。
“为什么是秦家?”霍心云问。
“开始我也不知道,不过圣骁哥哥让我跟你说,破晓弟子走黄河支流,从汾水到黄河,再去兰陵。”龙湘湘说,“他本来要亲自告诉你的,不过没来及,说如果没机会就叫我告诉你,要不然我也不知道和秦家有什么关系。”
霍心云点点头,说:“直隶一带秦家为大,他是和秦家传了话,请求秦家保护破晓的安全,这样簕殄就没那么容易动手了。”
“现在奈淮聚集了很多势力,我不明白神昱干嘛才派了两个人来,明明我们几个都是出身神昱,却不见神昱的保护。”
“我们虽然出身神昱,却不留在神昱中,他们只能派人来调解矛盾,不能直接站我们这边阵营。何况这两个人武功也不错呀,又不是直接打仗,带几十几百弟子血拼。”霍心云笑了笑。
“心云姐,你还有几根针灸的银针吧,要不你指导着我给你下针?”龙湘湘双手放在膝盖上问。
“傻丫头,有这么容易的话,那不是人人都学会了?”霍心云说,“下针的手法、力度都是有讲究的,每个穴位对应着不同的针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掌握的。”
敞开的门被敲了敲,屏风后传来声音:“蔡氏求见。”
龙湘湘看向霍心云,霍心云说:“请进。”
蔡氏一手握着镜花水月,一手握着蝶恋花,递上前来,说:“这些是你的东西。”
“圣骁说不叫你给我的吧?”霍心云笑得两眼弯如月芽。
“侯兄自然叮嘱我不能在你还有伤时还回两刀。”蔡氏顿了顿,“我想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不会有意外。”
“你把它们还给我,等圣骁回来怎么交代?”
蔡氏沉默须臾,说:“他应该知道我会还给你。”
“所以把它们交给了你,而不是湘湘。”霍心云看向龙湘湘。
龙湘湘瞪圆了杏眼,吸一口气在胸口闷着,轻嗔薄怒状,若是侯圣骁把这两把刀给了她,她保证不会现在还回来。
“现在留在这里的都有谁?”霍心云问。
“门口,是凌霄杰,屋檐上是萧敬,司云磊守在门里边,还有她和我。”蔡氏指指龙湘湘,又指指自己,“加上凌霄杰框里有个女的,都是随便变动。”
“那个不会武功,无视掉就好了。”霍心云挥挥手。
蔡氏又是沉默片刻,说:“看到你心态没事,能让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霍心云笑了笑,说:“湘湘,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龙湘湘按她的要求,把她头发扎成马尾。霍心云笑着说这和她小时候是一样的,问龙湘湘有没有很像她们刚认识的时候。龙湘湘没说话,这其实比她刚认识霍心云时还短了不少,蔡氏把镜花水月和蝶恋花放在桌上,把窗帘全拉开让阳光照进来。他向窗外望出去,温和的光像金黄色的油,不烈不燥,不萎不颓。
蔡氏悄悄点头,转身走出去,他想,心中充满阳光的人,才能真正从阴影中走出来吧。
司云磊在院中守得无聊,见蔡氏出来,叫他代替自己盯梢,跑到外面游荡去了。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时有几个拿剑握刀的圣控者从屋檐上掠过或是从身边走过,路边的叫花子唱着《莲花落》,司云磊丢进他碗中两枚铜子,背着手继续瞎逛着。即使自己被簕殄盯上了,路上随处可见江湖中人,他也没必要担心会被突然袭击,不用想会不会突然被人拦住打架。
他看到一个卖皮毛的,雪白的毛,尾末有一点泛黑,似乎是狐狸或者什么的皮毛。司云磊感了些兴趣,凑过去看了看。
“大爷,”卖皮毛的人说道:“西域的雪狼皮,要不要?”
司云磊把皮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实是匹雪白白狼,生前矫健透过皮毛就能看出来,被人一箭射进脑袋,从肚皮剥开作为皮卖。
好看归好看,但司云磊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这副皮毛的用处来,维度看着狼尾的毛,想起蔡氏的墨笔矛至今还未铸成,似乎笔毫也缺少个好材料。
“怎么卖?”司云磊问。
“大爷,这是西域雪狼的狼王,皮质上等,您看看,多完整,这卖贱了打猎的兄弟都说不过去,量实的价,十贯钱。”
“十贯?”司云磊心生强烈的厌恶感,蒙古的狼皮似乎都没这么贵过。
皮毛贩又给司云磊叨叨,说这副皮怎么怎么样,司云磊踱了踱步,看小贩不像个圣控者,想来获得这样的皮也不容易,但委实太贵了些,何况他又没俩钱能挥霍。
“兄弟。”司云磊说,“我只要这尾巴的话,多少钱?”
小贩愣了一下,挠挠头说:“大爷,您要是把尾上的毛要走了,这狼皮缺了一块,我还怎么卖呀?”
“用皮不是做衣服吗?尾毛又用不着,卖我得了。”
“大爷,这个真不好办的,”小贩摇摇头,“三贯钱吧。”
“那我还是走吧。”司云磊转身就要走。
“哎呦大爷留步啊,您说这该收多少?”小贩拉住他。
司云磊伸出两根手指,小贩才要眉开眼笑,却听他说:“二百文,这是最高价了。”
“不行啊大爷,您这样我赚不回本呀。”小贩哭丧着脸,“两贯钱好吧,两贯。”
“三百文。”司云磊要怒目了,“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也就值五十文。”
两人争了半天的价,争得都口干舌燥,司云磊一狠心,终于说一贯吧,就一贯,小贩终于苦着脸答应了。可是要动刀的时候,司云磊又叫停了。
“我说整条,你干嘛要在半截割?”
“哎呦大爷,”小贩又要哭了,“一贯就是到这的,你要整条,还得再加一贯。”
司云磊简直想一巴掌把他整个头骨拍碎。
“要不你把钱还我吧,我到别处买去。”
“别呀大爷,钱都给了怎么能不要呢?”小贩把他的一两银子护起来,这就是给他付的一贯钱价值。
司云磊瞪眼,说:“那你便宜点。”
“八百。”小贩说。
司云磊差点一拳头过去让他飞到后边墙壁上。他摸出些碎银,掂了掂大概三四百文的价值,丢在他身上说:“就这些了,爱卖不卖,不卖把钱都还给我。”
小贩一脸不情愿的割下狼尾,把银子都收好。司云磊抢过来,看着他的一脸委屈样忍着揍他的冲动,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