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结束后，张一鸣热情地邀请李焕共进晚餐以尽地主之谊。李焕面露歉意地婉拒：吃饭就不必了，我们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礼。而且今晚确实已有安排，实在抽不开身。
这并非客套的推托之辞。早在李焕刚抵达北京时，就接到了黄鑫海的来电。对方兴奋地告知，《大史》的前期拍摄已顺利完成，目前正处于紧张的后期制作阶段，恳请李焕务必抽时间前往审看初剪样片。
暮色中的北京城华灯初上，李焕的座驾穿过拥堵的车流，最终驶入798艺术区一处改造后的工业厂房。这里原是老旧的铸造车间，如今却成为了《大史》的后期制作基地。
虽已入秋，但北京的秋老虎依旧发威，加上基地内密集运行的渲染服务器不断散发热量，让整个空间闷热难耐。一向注重形象的黄鑫海早已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而导演郭凡更是彻底放飞自我——身着大裤衩和人字拖。
可算把你盼来了！黄鑫海一见李焕，立刻热情地迎上前。
别这么亲密，让人误会。李焕笑着打趣，巧妙避开对方的拥抱。
你这话太伤我心了。黄鑫海故作受伤状。
李总，实在抱歉，这里条件比较简陋。郭凡连忙上前致意，略显尴尬地整理了下衣着。
哈哈，不至于。李焕环顾四周，会意地笑道，看来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简直脱了一层皮！黄鑫海抢着回答，指着四周正在忙碌的团队，自从按您的要求，把主要特效镜头交给国内团队制作，我们可是吃尽了苦头。
郭凡接过话茬，神色凝重：最大的挑战在战争场面。国内特效团队对现代化大型战争场景的制作确实缺乏经验。虽然我们已经尽量采用实景拍摄，但许多宏观战役镜头和特殊效果仍需要依靠特效完成。
李焕专注地点头。他深知《大史》中西南边境那场战役是整部电影的灵魂所在，这个环节若是处理不当，整部作品将失去最核心的支撑。
问题的关键在于，郭凡继续解释，自八一制片厂的辉煌时期后，国内就鲜有导演深入涉足大型战争片领域。而八一厂当年的制作模式——为追求真实不惜调动成千上万的军人参与拍摄——在当下的电影工业环境中已经难以复制。
屏幕上，一辆59式主战坦克正在炮火中前进，履带碾过泥土的物理效果已经相当逼真，但爆炸产生的烟雾和光影效果仍在反复调整中。
这个看似简单的镜头，背后是国内特效团队数十个日夜的技术攻关。
确实不容易。李焕由衷感叹。
但我们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郭凡语气坚定，虽然进度慢了些，但从初步成片效果看，并不逊色于国外团队的水平。
好饭不怕晚。李焕微笑着鼓励道，我们等得起。
这时黄鑫海凑近低语：现在遇到个麻烦。他瞥了眼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指了指腕表，走吧，边吃边聊。
李焕会意，三人来到基地附近的一家餐厅包厢。待服务员斟茶离开后，黄鑫海才神色凝重地开口：
是审批问题。电影中西南边境战役的篇幅很重，但这场战争在官方叙事中一直处于微妙位置。
他进一步解释：网上有人将对越自卫反击战称为被遗忘的战争。除了谢晋导演的《高山下的花环》，近三十年来几乎没有同类题材过审。商业价值不足只是表面原因，更关键的是审查层面的敏感红线。
郭凡补充道：我们咨询过几位老导演，都建议我们大幅删减相关情节。但若去掉这些核心内容，整部电影的灵魂就没了。
李焕凝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陷入沉思。艺术创作与审查红线之间的博弈，从来都是中国影视人必须面对的课题。
黄鑫海压低声音，道出了更深的担忧：不仅仅是题材敏感性的问题。根据我们咨询的情况，审查部门主要对三个方面存在顾虑：一是对战争场面的真实呈现尺度，二是对历史背景的叙述方式，三是对国际关系可能产生的影响。
郭凡补充道：我们尝试过妥协方案，将重点战役情节从四十分钟压缩到二十五分钟，但即便这样，初审反馈仍然不乐观。有专家建议我们完全删除这段情节，改用旁白交代。可如果这样，整部电影的情感张力和历史厚重感将大打折扣。
李焕沉思良久：不能删，这段战争场面是整部电影的灵魂，如果缺少了这段情节，那整部电影就没有拍摄的必要了。”
“而且在我看来，《高山下的花环》能够通过审查，说明不是题材本身的问题，而是表现手法和立场的把握，我们可以在成片中避免过于血腥的镜头是可以的。”
“可如果产生国际影响怎么办？毕竟我们现在强调和越南的友好关系，如果上映很可能引起对方的反对。”黄鑫海依旧心存顾虑的提醒都啊。
“狗屁影响，大史是我们国家的英雄，我们纪念我们的英雄，碍着他们什么事？”
“我们国内的这批专家简直是不知所谓，天天想着顾忌这个影响顾忌那个影响，我们打赢了，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
“国际关系靠的是实力，一味的委曲求全只会助长对方的嚣张气焰。”李焕一拍桌子义愤填膺的吐槽道。
“行行行，道理我都懂，我也很气愤，可现实就是如此，如果不解决审查问题，那这部电影就根本没办法上映。”黄鑫海闻言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
李焕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火，想了想后对黄鑫海问道：“姜导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他？在家憋着生闷气呢。”黄鑫海低声回答道。
生闷气？怎么回事？李焕顿时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