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的雾,终于散了。
太阳像被谁从冰壳里抠出来,挂在天边,暖得人心发痒。
任如意蹲在一截枯树桩上,拿匕首当铲子,在雪地里刨啊刨,刨出一块黑土,低头一闻,带着腥甜味——
土醒了,桃花快醒了。
她腰间挂着半幅黑旗,旗角被火烤得卷翘,系在银铃上,风一过,“哗啦”一声,像只烤糊的鸟在扇翅膀。
身后,钱昭正拿刀削树枝,削成一把简易木铲,一边削一边打喷嚏:“这土,比米还硬。”
玄狐蹲在旁边,拿树枝在雪上画线,画完一圈,抬头笑:“土硬,才好埋锅。”
风怀瑾抱着酒壶,小口小口抿,眯眼望着远处:“桃花一开,邓恢就该来了。”
任如意把土块捏碎,撒进风里,像撒葱花:“来就来,花开一锅,花谢一锅,我请他喝——葱花拌饭加辣汤!”
计划简单粗暴——
1. 在桃花渡北岸,挖沟,埋锅,锅里不是饭,是火油加辣椒面,再撒巴豆粉;
2. 土上铺薄席,席上撒花瓣,远远看去,像桃花铺地,美得晃眼;
3. 等邓恢踩进“花锅”,点火,炸冰,炸土,炸人,一锅端;
4. 她任如意,蹲在对岸,端碗葱花饭,看戏,下饭。
说干就干。
众人拿木铲、拿匕首、拿锅盔当铲子,挖沟埋锅,像一群勤劳的土拨鼠。
雪下是冻土,硬得跟铁似的,一铲下去,虎口震麻,众人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挖得越深,邓恢摔得越惨!”
火油是粮库烧剩下的,辣椒面是蒋一勺送的,巴豆粉是玄狐贡献的,花瓣是钱昭带人攀崖摘的,粉白粉白,像少女的梦。
一层油,一层辣,一层豆粉,一层花瓣,最后盖薄席,远远望去,像给大地铺了条桃花被。
任如意站在岸边,双手叉腰,笑得比花还灿烂:“邓恢,快来,被窝给你暖好了!”
第三日清晨,桃花真的开了。
不是一枝两枝,是“轰”地一下,全开了,像谁把胭脂盒打翻,一树树一丛丛,粉得晃眼,香得醉人。
众人蹲在花树下,仰头看,任如意伸手接花瓣,接满一捧,回头冲大家笑:“看,桃花也站我们这边!”
邓恢果然来了。
三千精骑,剩两千五,个个脸冻得跟馒头似的,却仍是黑甲黑旗,杀气腾腾。
邓恢立于阵前,黑斗篷被风撩起,露出里头银线雀纹,冷冽又嚣张。
他抬手,指向前方:“擒铃——”
“擒”字刚出口,前排骑兵已踩进“花锅”。
薄席一裂,火油溅起,辣椒面飞起,巴豆粉扬起,一阵风来,火“轰”地窜起,像给大地点了把灶。
人马惊嘶,骑兵“咕咚”掉沟,火舌舔衣,辣雾呛鼻,人咳马跳,阵型瞬间乱成麻花。
邓恢反应快,一提缰,马前蹄高高扬起,堪堪停在“花锅”边缘。
他抬眼,只见对岸,桃花树下,任如意蹲在地上,捧着碗葱花拌饭,正吃得香。
她见邓恢望来,冲他挥手,像招呼老邻居:“来啦?饭刚好,蹲着吃才香!”
邓恢冷笑,黑杖一点地,身形如鹰,掠过火沟,直扑对岸。
任如意把碗往地上一放,起身,照月出鞘,剑穗银铃“叮叮”响,像在说:等你呢!
两人相隔三丈,中间是燃烧的“花锅”,火舌舔天,像给世界点了把灶。
没有废话,直接开打。
剑如月,杖如龙,一快一重,火星四溅,火舌乱窜,像给两人镀了层金边。
任如意剑走偏锋,专挑邓恢手腕、脚腕、腰眼,像切葱,快、准、狠;
邓恢杖沉力猛,招招带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像爆炒,重、狠、辣。
三十招后,任如意虎口发麻,邓恢气息微乱。
两人同时后退,隔着火沟,目光相撞,火花四溅。
邓恢先开口,声音仍温柔:“银铃,你锅越烧越大,不怕烫手?”
任如意笑,露出八颗牙:“烫手也值,只要你的锅底朝天!”
话音未落,火沟另一侧,钱昭带人杀出,专砍旗、烧车、放辣椒雾;
玄狐带人摸后营,专放巴豆粉,搅浑水;
风怀瑾拄拐,站在高坡,笑眯眯看戏,像看一场大戏,戏名《锅底朝天》。
邓恢见势不妙,黑杖一挑,挑起一蓬火沙,借势后退。
他立于火沟边缘,黑斗篷被火舌舔得焦卷,却仍背脊笔直,像一把虽卷刃却仍倔强的剑。
他抬手,黑杖一指任如意:“下次,我请你喝汤,真正的汤。”
任如意回剑入鞘,笑比花灿:“我请吃葱花拌饭,真正的葱花。”
邓恢退,兵随退,马蹄踏碎花瓣,像踩烂一地的胭脂梦。
任如意不追,收剑,蹲身,端起刚才放下的碗——
葱花拌饭还热,她大口扒拉,一边扒一边冲对岸喊:“慢走,不送,下次带锅来!”
火沟渐熄,桃花瓣被烤得焦脆,风一吹,哗啦啦飞,像下了一场黑红雨。
众人围过来,蹲在地上,一人一碗葱花拌饭,吃得呼啦啦响。
钱昭辣得直吸气,却仍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饭。”
玄狐辣得眼泪汪汪:“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一路,不是行军,是炒菜!”
风怀瑾辣得直哆嗦,却仍举杯:“炒菜好,炒菜热闹,省得冷清!”
夜里,桃花树下。
任如意把半幅焦黑帅旗摊在火上烤,火一舔,旗角卷起,像黑鸟振翅。
她对着银铃说话:“又赢一局,你看见没?他斗篷卷边了,哈哈!”
铃不响,只回她一记清脆,像有人在笑。
远处,桃花渡方向,传来隐约号角,像不甘的狼嚎。
任如意把烤干的旗角系在银铃上,红线缠黑布,像火里长出的芽。
“走,去桃花渡,看桃树开花,也看他邓恢——
锅底朝天,葱花撒遍!”
北风卷雪,银铃轻响,像在说:走吧,走吧,去掀更大的锅,去晒更暖的阳。
雪地上,马蹄印一串又一串,延伸向远方,像一条活过来的路。
路尽头,桃花已开,锅底已红,葱花已绿,辣汤已翻滚——
只等一人,蹲下身,吹一口热气,说一句:
“蹲着吃,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