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金陵北郊三十里,驿道穿林。雪势转密,百步之外不见人影。
蒙挚勒住缰绳,抬手示意队尾减速。铁骑皆披白披风,与雪夜融为一体。车顶的飞流忽然耳朵一动,整个人如猫般弓起——
\"有人!\"少年低喝未落,林梢炸开一声尖啸。黑夜里寒光一点,直取车辕!
蒙挚拔剑横挡,\"当\"一声火星四溅。弩箭斜斜钉进车辕寸许,箭杆缠着寸宽红绸——荀氏家徽。
\"护车!\"蒙挚一声暴喝,三百铁骑瞬间变阵,外圈长枪内圈盾,马车被围成铁桶。几乎同时,两侧林中弩机连发,箭雨破空而来。
车内,蔺晨手腕一沉,银针离指,封住梅长苏心脉最后一处大穴。车外杀声与风雪交织,他却连眉都未抬:\"霓凰,换血正到紧要关头,他若此刻颠簸——\"
\"我明白。\"霓凰将狐氅裹紧梅长苏,抬手摘下自己束发金冠,青丝泻了满肩。她低头在梅长苏耳边轻声道:\"林殊,我出去片刻,你坚持住。\"
她推开车门一步踏入风雪,反手阖门。下一瞬,铁枪在手,穆王帅旗猎猎展开,映得雪地通红。
\"荀氏暗卫,听好了!\"霓凰声音不高,却在风雪中传得极远,\"今夜越此线者——死!\"
回答她的是更密集的弩箭。霓凰冷哼,枪尖挑起一道雪幕,人借马势直扑林左。弓弦声里,她如白电穿空,枪落处血花迸溅,顷刻连斩七人。
飞流从车顶掠下,双剑出鞘,剑光如月。少年第一次未用全力杀人——每一剑只封喉或挑腕,留敌一命。血雾喷洒雪地,像点点朱砂落在素宣。
蒙挚率前锋冲入林深,铁蹄踏得积雪飞溅。林中弩手失了先机,阵型瞬间溃散。片刻后,暗哨长啸退兵信号响起,黑影四散。
霓凰未追。她收枪回身,第一时间掀开车门——
车内暖意被寒风瞬间卷走。铜灯摇曳,映出蔺晨额上细密汗珠。他左手托着一方薄如蝉翼的玉刀,右手以真气催动雪魄芝,乳白药液顺着刀缘滴入梅长苏腕间伤口。
而霓凰的左腕同样有一道寸长刀口,血线如细丝,正与雪魄芝药液交汇,一红一白,在玉碗里旋转成淡粉雾气。
\"还差最后一盏茶功夫。\"蔺晨声音低哑,\"你血行加速,正好助药力贯通心脉。但——\"
他抬眼,看见霓凰染血的甲胄与冻得青紫的唇,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霓凰坐到榻边,将手腕刀口覆在梅长苏腕上,让两股血真正相触。她轻声开口,却是对蔺晨:\"我没事。继续。\"
梅长苏睫毛微颤,似在承受极大痛苦,指尖却慢慢收拢,握住霓凰手指。那一刻,他指骨冷得像冰,她却笑了:\"林殊,我答应过带你回家,就一定做到。\"
一个时辰后,杀声彻底远去。铁骑点检,亡三人,伤二十;荀氏暗卫丢下一百余具尸体,溃散。
蒙挚掀帘入内,正见蔺晨收针。雪魄芝药液已尽,玉刀放下时发出清脆\"叮\"声。梅长苏腕上刀口凝出一层淡红冰霜,呼吸却比先前平稳绵长。
\"第一关过了。\"蔺晨吐出一口浊气,\"火寒毒被引至三焦,三日内不会攻心。但——\"
他看向霓凰,女子因失血唇色苍白,却倔强地挺直脊背。蔺晨叹道:\"穆王爷,你至少得歇两个时辰,否则明日换血第二轮,你先倒下。\"
霓凰摇头,伸手替梅长苏掖好狐氅:\"他在车里,我如何歇?继续赶路吧,到徐州再停。\"
蒙挚知其性子,不再劝,转身出去调配队形。飞流却忽然凑到霓凰身边,伸出自己胳膊,认真道:\"姐姐,下次用我的血。我年轻,血多。\"
霓凰一愣,随即抬手揉了揉少年湿漉漉的发:\"好,但你要先长大。\"
后半夜,队伍重新启程。蒙挚把飞流调到前哨:\"察觉敌踪,先发信号,不许独自追出去。\"
飞流点头,脚尖一点,身影没入风雪。片刻后,忽闻左侧林梢枯枝轻响——与风吹不同。少年眸光一冷,双剑无声滑入掌心。
黑影自天而降,弯刀直劈飞流后脑。剑光如月,一闪即没。弯刀断,黑影喉间喷出血箭,尸体被飞流单手提住,轻轻放到雪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少年低头,看见自己袖口溅了第一滴血。他伸手抹了抹,雪里那抹红像极细小却倔强的梅苞。飞流忽然明白:杀人,不是为了泄愤,是为了守护。
他抬头望向远处青篷马车,眼神第一次褪去稚气,变得沉静。脚尖一点,雪无痕,人已掠向下一个暗哨。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马车穿出雪林,前方驿道开阔,徐州灯火隐约可见。
车内,梅长苏在颠簸中缓缓睁眼。视线朦胧,却映出霓凰苍白侧脸。她正用左手托着他的头,右手蘸了温水,一点点润他干裂的唇。
\"霓凰……\"声音低哑,几乎被车轮声碾碎。
霓凰低头,四目相对,她眼底血丝纵横,却盛满笑意:\"别说话。再睡一会儿,天亮就能歇。\"
梅长苏却微微摇头,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我听见你杀人了。\"
霓凰轻笑,泪却溅在他手背:\"嗯,杀的不少。所以你更得活着,替我还债。\"
他抬起手,冰凉指腹拭去她泪痕,声音轻得像雪落:
\"好,我活……陪你一起还债。\"
车外,东方既白。风雪渐歇,一缕曦光穿透乌云,落在青篷车顶,像替黑夜合上帷幕,也为新的故事掀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