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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客栈的后厨便已忙碌起来。
许是潜入敌后腹地,徐平一改往日,此番倒是起得颇早,正独自坐在屋内用膳。一碗素米粥,配上两碟小菜,外加几片酱肉,虽简单却也实在。
当他刚舀起第二勺粥,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昨日前去打探消息的亲卫快步跑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急切。
“启禀大将军!有消息了!”说话间,亲卫单膝跪地,语速极快。“据属下查探,今日未时武成乾会去城西的流民棚施粥。他每月都会去一次,明面上说是体恤百姓,实则恐怕也是为了拉拢人心。”
“哦?!”徐平放下粥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其看来,武成乾此人向来懂得借“仁政”树立威望。记得当初在大都太子府,所谓的节衣缩食,根本就是没苦硬吃。而此番,在陈州这处两军对峙的边境之地,流民本就众多,如此大张旗鼓的行施粥之举,既能收买民心,又能向朝廷彰显其“贤能”,的确是一举两得。
“城西的流民棚么……”徐平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短短片刻便有了主意。“既是施粥,人定然不少。下午你去准备两套行脚商的衣裳,我与军师扮作过往商人,去那里见他。”
“属下明白!”亲卫领命退下。
正在此时,李正我也已到来,他推门而入正巧听到二人对话,当即便拉开椅子坐下。“扮作行脚商倒是稳妥,流民棚人多眼杂,元武的城防军未必会仔细盘查。只是武成乾身边想来有重兵护卫,除了必要的观察,咱们要想近身搭话找个合适的时机便是。”
“此事不急,等到了那里再看。”说罢,徐平端起粥碗,将剩下的米粥一饮而尽。“军师也吃点,这酱肉不错!待养足精神,咱们还得好好与武成乾耍把耍把………”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却依旧驱散不了城西流民棚的寒意。
徐平与李正我换上了粗布衣裳,肩上搭着一个旧布包袱,看上去与往来的行脚商别无二致。
莫约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城西。当他们刚走到流民棚附近,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
抬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流民挤在破旧的棚屋之间。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连条完整的裤衩都没有,只能用破布勉强裹住下半个身子。
秋日的寒风一吹,年纪较大者忍不住缩紧脖子,一群孩童则冻得哇哇大哭,却是连半件能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四周随处可见饿死的流民尸体,或是被破席草草裹住,或是直接暴露在烂泥地上,引来成批的乌鸦啄食。
偶尔有流民找到些许出霉的草根,便大口大口塞进口中咀嚼。即便脸上满是痛苦,却又带着一丝求生的渴望。他们从未想过是否会病死,若不啃草根食树皮,病没来,人就得先饿死在城郊。
徐平和李正我穿行而过,路遇一名怀抱着婴儿的妇人,嘴唇早已干裂起皮。
她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孩童,那婴孩小脸蜡黄枯瘦,气息也已微弱到极致,显然已是许久未曾进食。
妇人看着徐平和李正我走过,眼中虽噙着泪,却是不敢哭出声。在她看来,或许一开口迎接自己的便是一番恶嫌和毒打。
“这陈州的流民,竟已多到这般地步……”李正我低声感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他虽久领后勤,见惯了生死,却也没料到陈州陷落之后竟是这般饥寒交迫之景。
“……”徐平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眼前的场景远不只是陈州,落入南安的甘州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梁战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已是常事。元武屯兵虎威两年,这里面损耗的粮草数之不尽。
若说拮据,不假。但这些粮草只需分出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也可暂缓几分。既已拿下陈州,那便算元武的疆域。盛安这个州府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郡县。
元帝一心只想着扩军备战,任由流民饿死冻死,这般行径,也难怪武成乾妄图篡位。
“贤兄可随身带有干粮?”深吸口气,徐平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尽管当初黄世安与自己提到过一二,真遇见了,多少也有些怜悯。
听闻此言,李正我自然知晓其意。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随身银钱,递给徐平时却微微摇头。“干粮倒是未曾携带,换些铜板分发下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接过银子,徐平在手中掂了掂。“距慕容烈拿下陈州已近两年,盛安这般光景,凭武成乾的手段不可能无法解决。
哼!有功夫整日在此搭棚施粥,更多的还是作秀罢了。”
李正我并未接话,抬眼环顾四周,最终还是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随着人流往前走,很快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施粥大棚。
大棚是用粗木搭建而成,共有四处。草垫下面盖着一层破旧的帆布,每个棚下都摆放着几口大铁锅。
锅里的米粥冒着热气,持续散发出淡淡米香。上百名元武巡防卫穿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长枪守在大棚周围,瞧着倒像是维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