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蓝?你就是黑白教的教主沐青蓝?不会吧?!”
南宫蒲瞪大了双眼喊道。
只见在众人面前所站着的那位自称是沐青蓝的蕈童,此时也在打量着我们,他面目平和,眼神清澈无暇,眉宇之间毫无杀气,那感觉,就好像我们这些人才是一群值得他好奇的怪物,而在他身后,有几缕长发高高扬起,其发梢末端依旧连接着后方不远处的百会殿。当前的百会殿,其包裹在外围的石制建筑已经完全损毁,致使蕈童的真身完全裸露在玉渊宫内,放眼望去,其蕈童在百会殿中的本体其实就是一个形容水母的巨大肉色帐篷,而站在我们眼前的沐青蓝,则只是它用触手编织而成的一个离体分身而已。
“至少,我的确是拥有沐青蓝生前的全部记忆。”
蕈童沐青蓝平静的说道。
我:“那毒闻改呢?”
蕈童沐青蓝:“她只是我的其中一部分,当然,她全部的记忆,我也能感知得到。”
凌妙然:“照你这说法,毒闻改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是不是?”
“这就要你怎么是理解死亡的了。”
蕈童沐青蓝面无表情的回应道。
南宫蒲:“什么叫怎么理……?”
“意思是,你们所理解的死亡,是不是认为肉身泯灭便是死?”
南宫蒲的疑问尚未说完,被后觉剑捆在角落里的易升平便抢先一步反问众人道。
众人的目光这才集体寻着声音找到了易升平,此时的易升平对蕈童沐青蓝的出现完全没有感到有任何意外,也许这种让人诧异的神秘现象早就在他的预料当中,见众人都在等着自己解释刚刚他那句话的意思,易升平用脑袋顶着后觉剑,继续说道:
“尼采曾说过,死亡是生命最后的冒险,也是最伟大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则说,人生最终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能力,而不只在于生存;笛卡尔还说,我思故我在……”
南宫蒲:“叽里咕噜的胡扯八道些什么呢?少在这里甩墨水,不懂装懂是不是,不懂赶紧闭嘴,这把你给得瑟的!”
易升平听后不怒反笑:“怪我,怪我,行,那我就说得简单点儿……”
说着易升平看向南宫蒲,并对其说道:
“小子,我现在要你脑子里不要出现一头粉红色的牛,那现在你马上告诉我,你脑海里当前第一时间所浮现出来的画面是什么?”
“就是一头粉红色的牛。”
我开口回答道。
易升平扫视着众人笑道:
“没错,用不着一个个去问,想必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我想要你们不去联想的东西,一头粉红色的牛,这叫做……”
“叫做‘白熊效应’,是人在潜意识里自我监控外在信息所产生了逆反心理并具象化的表现。”
我再次抢答道。
易升平:“嚯,不愧是沈家少爷,跟你爸一样,知识渊博,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但我也没想着跟你们解释这些,而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那就是,刚刚浮现在你们脑海里的那头粉红色的牛,算不算是一种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南宫藜:“那就得看你怎么去理解了,以客观存在的角度来说,这头牛无法独立于我们的意识之外而存在,且只能依赖于我们的意识而感知到,所以它对于‘我’以外的独立个体来说,从未存在过,可若是以主观存在的角度去看,世间万物本就由心而生,我认为这头牛是存在的,那它对于我而言就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个体,这与其他人是否能感知得到它完全没有关系。”
易升平满意的点头笑道:
“很好,非常好,院里的人在认知这块儿果然是没得挑,这就是我想说的,唯心主义,而意识本身就是唯心主义的根源,我们看一朵花,是红或是黄,完全在于我们我们的大脑如何分别阳光打在花瓣上所折射出来的光谱颜色,换句话说,花本身也许并没有颜色区分,只是我们的双眼,将花瓣上的折射出来的光谱通过神经传送到大脑后,我们的大脑意识认为这花是什么颜色,我们就会理所应当的认为这花就是什么颜色的。”
“同样的感知,也可以同理到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有关的,对外界的信息处理,所以,我们的心,也就是意识本身,才是主导我们感受和了解这个世界的根本基础,什么物体的客观存在不与我们的意识相联系,若是从这个根本基础之上去分析,其观点简直是可笑至极。”
宁子初强撑着身子质问易升平道:
“你到底想要向我们表达什么?”
易升平把嘴角咧得高高的,继续笑着对我们说道:
“还不明显吗,嗐,终究还是高看你们了,行吧,那我就直说了,既然意识才是我们认知世界的本源所在,那么一个人的只要意识一代代能够传承下去,那么这个人便能永存于世,从而真正的达到不死不灭。”
南宫蒲:“你是说,精神永存?”
易升平目光轻蔑的摇头道:
“比这个更高级,所谓精神永存,不过是让后人去学习或者是是模仿前人的价值观,而我所说的,是将一个人的本体意识百分百,毫无保留的传承到另一副全新的个体脑中,让前人的意识可以自由操纵新的肉体并继续以自己之前的价值观和性格去行事。”
凌妙然:“你所说的,不就是夺舍吗?”
易升平:“夺舍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人的灵魂若是长期离开自己的肉身,不断地转移到其他人的肉体之中,终究还是会忘记自己的肉身所在,也会随之忘却过去的记忆,最后成为一名孤魂野鬼,相关的实验我们做过很多次,结果每一个施展夺舍超过一百次的实验体,到最后不是记忆混乱,就是彻底失去了自我,再也找不回自己的肉身。”
我听后不屑的吐槽道:
“呵,所以说,什么意识永存,不死不灭都是扯淡,不是吗?”
易升平:“我在很久以前,也这么质疑过,直到我发现了这里,发现了百会殿,这才让我得以重新回归正轨,女士们,先生们,当前站在你们眼前的这位,正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成功将意识传承超过六百年而不衰的实验体,蕈童天灵神!”
我和众人在被易升平的话所震惊之余,纷纷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的蕈童沐青蓝,此时的他,正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尚且吊着一口气的李沁春。
蕈童沐青蓝目光慈爱的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李沁春,像是要哄睡对方那样,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李沁春的肩膀,同时嘴里还在向对方低吟道:
“没事儿了……就快没事儿了……你和她的事情,我全都知晓,她已经在那边等你很久了……去吧……去到了那边……你们就真正自由了……去吧……路要慢慢走……慢慢走……她就在那儿等着你……没什么可着急的……慢点儿……慢慢去吧……”
蕈童沐青蓝像哄睡一名小婴儿那般,将满身伤痕的李沁春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我们听到从李沁春的脖子后头,突然传出来一阵短暂而低沉的骨裂声,在这声音消散于空间的同时,李沁春也就此长眠。蕈童沐青蓝温柔的将李沁春的尸体放在地面上,这时我们注意到沐青蓝那只藏在李沁春脑袋另一侧的手掌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如此看来,刚刚还在苟延残喘的李沁春,其生命是被沐青蓝给强行画上的句号。
“叔爷!”站在百会殿远处路口上的李凤桐在见到这一幕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冲沐青蓝大声喊道:
“他的命是我们沉木李的,我不管你是谁,你没有资格抢先我们一步夺走!”
说着,李凤桐便想朝着沐青蓝冲去,结果还没等到他脚下迈出半步,其身子就被叔叔李木兰给拽了到了对方身边。
“凤桐,够了,为了一具尸体,我们犯不着去惹怒那个怪物!”
李木兰紧紧抓着李凤桐的一只手劝道。
见李凤桐已经被李木兰好生压制着,我便壮着胆子向蕈童沐青蓝问道:
“喂,这么说,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六百年前的沐青蓝,你只是继承了他的意识而已,对吧?”
蕈童沐青蓝:“你要是这么认为,其实也对,我的本体,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样子,只是每当我继承一个活体的意识后,我便有能力变成对方的样子,就比如像这样。”
说着,蕈童沐青蓝摇身一变,其外形再次变回到了毒闻改的模样,并接着说道:
“每一个个体,我都能完完全全继承他们的意识,或情或欲,或爱或恨,我都能与之产生共鸣,但我到底是不是他们本身,我也说不清,我只能说,他们之前的肉身,确实已经被我早早当做滋养自身的肥料消耗干净了,不管是谁都一样。”
我:“那你以前就住在这里?还是被真正的沐青蓝带到这里来的?”
在听到我的提问后,蕈童沐青蓝的眼神逐渐陷入到了深深的回忆当中,慢慢对我们诉说道:
“我本来只是一个形如蝼蚁的小东西,千百年来一直潜藏于一株死掉的树干当中卑微的活着,直到那天,那个成立黑白教的人在丛林里发现了我,他把我养在了自己的体内,并用各种丹药蛊虫好生滋养我,,渐渐的,我的身体开始发生蜕变,但教主知道,即便我已经得到了他十多年的照料,但终究还是得等他死去之后,才能印证我是否真能继承他的意识,于是,他毒死了自己,并且在他死前,他把我传承给了新一任黑白教的教主,而在他死后不久,新教主和我便同时拥有了他的意识。”
“从此以后,我便成了黑白教历任教主传承下去的凭证,就像一枚国王的玉玺,只有被我寄生的教徒,才有资格成为黑白教新一任的教主,也才会受到教徒们的尊崇,为了让我继承每一任教主的意识,老教主必须在把我传承给新教主之后死去,这样一来,我便能和新教主共同分享老教主的意识和记忆,而在每一任教主的滋养下,我也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有活力,所能展现出来的‘神迹’也越来越惊艳,正因为如此,我为能黑白教吸纳更多的信徒。”
“直到他,沐青蓝的出现,使我不再只是一个被凡人代代相传的工具,刚刚我说过,沐青蓝本名阿拉穆汗,他是一名波斯人,其祖母是一名生活在明朝边疆的舞女,一位来自波斯的商人遂使团来到玉门关时爱上了她,并给赎身,带她到了波斯,自此到了阿拉穆汗这一代,其身上还保留着少量的汉人血脉。”
“对于其他波斯人而言,阿拉穆汗更向往那个他祖母曾经的国度,为此,他时常会去那些从明朝做生意回来的商贩那里打听这个东方古国的各种事情,终于在十六岁那年,叛逆的阿拉穆汗决定瞒着家人跟随一艘商船前往大明。”
“在船上的时候,阿拉穆汗认识了一位摩尼教传教者,那么传教者已经不是第一次乘船前往大明,在与其日夜相处的过程中,阿拉穆汗渐渐成为了一名摩尼教信徒,然而一场巨浪导致的落水,使得那名传教士染上了严重的肺病,对方在弥留之际,让阿拉穆汗代替自己继续前往大明传教,阿拉穆汗义不容辞的答应了下来。”
“可当阿拉穆汗来到大明之时,他发现在那片国土之上的摩尼教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的生存痕迹,由于开国者对这个宗教的排斥与忌讳,整个大明国土之上几乎看不到一个摩尼教徒,而阿拉穆汗本身也只能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才能继续在大明的土地上游走,这一走,就是十年,阿拉穆汗由此认识了不少朋友,也对华夏文明有了愈发深入的了解,由于酷爱青花瓷上的花纹颜色,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与之相关的汉人名字,青蓝,而想到自己这一路以来的栉风沐雨,遂又加上了一个姓氏,从此这世间便多了一个叫沐青蓝的波斯人。”
我:“那沐青蓝又是为何成为了黑白教的教主的?”
蕈童沐青蓝轻叹一声:“那是上天赐予他的一段机缘所致,来到大明后,沐青蓝一直在以商人的身份谋生,那时的国法有明确规定,外国人须在国内某一地点生活满九年才能被视为土着,由此才能继续在大明生活,但沐青蓝四海为家,根本没在一个地方待满过三年,于是他只好用过经常搬家的方式来躲避官员的追查。”
“他当然知道此非长久之计,于是在一个好友的建议下,沐青蓝决定与一名女子结为夫妻,因为按照大明律,外国人可通过与本地人结婚的方式被官认定为土着,沐青蓝的好友托人找了几个月,这才找到了一名家境贫寒的盲女愿意与他成婚。”
“那女子是一名琴女,终日以卖艺为生,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沐青蓝将其娶进门之后,尽管并不喜欢她,但出于夫妻恩情,还是会对其百般呵护,本来日子也就这样过着就好,可渐渐地,沐青蓝发现他的这位妻子拿来吃饭的手艺,不仅能弹奏出悦心之天籁,还能通过变化旋律来操控鸟虫鱼兽杀人,沐青蓝吓坏了,他以为琴女终有一天也会杀了他,但就在他离家出走的当晚,琴女还是选择了与他坦白一切。”
“原来,琴女乃是黑白教的一名教徒,而黑白教的前身就是当年曾助力高祖皇帝夺取天下的明教,大明国定之后,皇帝为了让自己的皇权能得到正统三教的认可,居然开始大肆捕杀明教教徒,短短数月时间,明教就被彻底官府彻底抹除在了阳光之下,而残存的教徒只好分散藏身于市井山野之中苟延残喘,他们其中的一支来到了西南边陲,这些教徒们把教义跟当地神教和巫术文化相结合,最终将自己原来的宗教发展成了后来的黑白教。”
“琴女操琴所杀之人都是试图调查黑白教的官府人员,她受教主之令潜藏于市井之中,以琴声操控飞禽走兽铲除排挤和打压黑白教的官员已有数年时间,与沐青蓝结为夫妻也是她掩人耳目的手段,她在得知沐青蓝发现自己的秘密之后,确实想过杀掉对方,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念在沐青蓝对自己的爱护与情义,琴女终究还是选择向沐青蓝坦白自己的一切,并放对方一条生路。”
“怎料,沐青蓝在听完琴女的解释之后,不仅没对琴女心生怯意,反倒对琴女爱更加爱护,只因他早就听说,摩尼教传入华夏之后,便更名为明教,如今与琴女的相遇,沐青蓝深信这一切必然是上天对他们两人的垂怜所致,于是,在琴女的引荐之下,沐青蓝也加入了黑白教。”
“其实早在宋朝之时,明教就已经被朝廷视为异端邪说并被官府长期打压,为了继续扎根于华夏,残存的教徒们开始对外吸纳大量能人异士,这些人多半都是一些绿林枭雄和江湖术士,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身怀绝技,在行走于世上之时,时常以见不得光的手段谋生,而其中一些教徒将上一辈的秘术传承之时互相结合改良,久而久之则演变成了各种诡谲之法,而这种对秘术的执着,也传承到了黑白教当中。”
“沐青蓝来到黑白教后,发现教中所保留下来的各种秘术其中有很少的一部分依旧是用波斯语所书写,这些都是很久以前就东西,沐青蓝看到后,发现这那些古籍里所记载的,都是一些他从未听说过的巫术,有西方的,也有东方的,甚至还有东西结合而成的诡秘之法,由于天生的优势所在,沐青蓝很快就学会了黑白教中的多种威力强大的巫术和蛊术,最终在教徒们的推崇之下,顺利成为了新一任的黑白教教主。”
“有了那些从波斯语当中学到的‘神迹’加持,沐青蓝很快就为黑白教吸引来了大量的心教徒,他将自己学来的秘术毫无吝啬的传授给最忠于自己的手下,并将教徒们分做数队兵马,开始了对西南地区各巫术和蛊术门派的剿灭与统一,短短几年的功夫,黑白教就成为了西南一带实力最为强大,行径最为神秘的教会。”
“在发现梵净山一带的与众不同之处后,沐青蓝便带着一众教徒迁徙于此,并合力修建了这座玉渊宫。”
“人一旦有了神的力量,那么变回在心中的人性就会变化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神性,沐青蓝便是如此,玉渊宫建成之后,他终日沉迷于对世间万物改造当中,并放纵教徒们肆意研究各种可怕的实验,这些狂妄举动终究还是引来了当时朝廷的注意。”
“当时的朝廷接连派出了两波军队前来围剿黑白教,却均被沐青蓝带领教众们将其打退,非但如此,沐青蓝还将向他投降的士兵收纳为自己的绝对信徒,正当朝廷对沐青蓝和他的黑白教感到头疼不已之际,一位默默无闻的将领突然挺身而出,他自称只要族人三百便可剿灭黑白教,此人便是李崇华。”
“李崇华本是一名驻守于西南百户所的一位六品总旗,出身沉木李家族的他,深知黑白教的厉害,遂在朝廷的允许之下,率领族人外加一万兵甲,历时两月,终于将黑白教一众教徒围剿殆尽,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个他亲眼看着自焚而死的沐青蓝,其实早已将自己毕生记忆永远留在了百会殿,留在了我的体内。”
我:“还有一点我不明白,那个李崇华为什么不一把火烧了这里?”
还没等蕈童沐青蓝开口,李木兰便抢着对我解释道:
“当时的李崇华本来也想如此,但朝廷给他下了命令,不允许他破坏玉渊宫,也许那些王权贵胄也对这里暗藏长生之术深信不疑,遂也想对这里继续进行研究。”
凌妙然对蕈童沐青蓝问道:
“如果说,你的生存需要黑白教历代教主传承才可,那现在的你,又是如何独立生存于此这么久的?”
蕈童沐青蓝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沉默片刻后,他反问凌妙然道:
“你怎么能确定,现在的我还有没有宿主可以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