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澹明顺着话头小心翼翼，几乎是屏着呼吸问出了那个名字：“那…您认识李缉亭么，我听说他好像也是华南总局的特四小队成员？”
店家闻言，仔细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入队是因为当时形势正在最危急的关头，所以从地方上被紧急征召上来的，加入的时候，正好是第六代特四小队。”
“第六代...”澹明怔住了。
“是不是觉得迭代很快...”店家见澹明那副样子，顿了顿，有些无奈和沉重，反问道：“你猜猜，为什么会这么快？”
“如果你刚说的是真的，那这位李缉亭很可能是我加入之前，前一两代，甚至更早的黑冰台队员了。”
澹明沉默了。
见澹明那副模样，店家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要是放在太平年月，别说短短一年换了几代人，就是上百年前的队员明细，档案室里也一样能给你翻出来，但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被打蒙了，通讯时断时续，档案大量遗失，每天牺牲的人数以万计…不是自己的直属队友或亲朋好友，确实很难记住每一个名字。”
说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像穿透时光，回到了那炮火连天的岁月：“即便是我的队长，她也只当了我不到半个月的队长…然后就在一次阻击任务中牺牲，我们才刚刚熟悉，有点战友情...”
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倒了杯水：“后来就是队里的副队长顶了上去，上面又给我们补充了新兵。”
“就这样，打没了就补，补了又打没…一年之后，因为伤亡太大，老队员没剩下几个，我就成了队长，然后，就这么侥幸活了下来，一直活到了现在。”
“唉...”又是一阵叹息，
忽然，
“说起来..”店家好奇地看向澹明，给他倒了杯清水：“你怎么会对这人感兴趣，你的亲戚？可我们没听你提过。”
澹明摇摇头，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语气尽量平淡：“没什么，只是好像在哪里听过，随口问问而已。”
店家点点头，也没深究，转而看向一旁风卷残云的斯坦，忍不住吐槽：“你说你请别人吃饭，怎么自己吃得跟抢似的？”
络腮胡斯坦一口将杯子里浑浊的液体倒进嘴里，又伸手扒拉了一筷子合成蔬菜，含糊不清地说：“我请客，花的是我的兑换券，我多吃点怎么了？有问题吗？”
说着，打了个嗝，用袖子擦了擦嘴，斜眼看着店家：“再说了，你接下来要讲什么，我都能猜到，我可是经常讲故事的，还能不知道节奏，肯定又是那套……”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桌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食客就笑着插话道：“老罗肯定又是要说‘那个人’了是吧？不对，现在大家都说是‘那个神’了，嘿，你居然还真信这个。”
店家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瞪圆了眼睛，杵着拐杖的手都紧了紧，怒道：“怎么就不能信了？！秘书长都是这么说的！如果当年那个人还在的话，战况绝对会不一样！”
“不只是我，我当年被征召的时候，很多老兵、很多从总部退下来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斯坦撇撇嘴，不以为然：“得了吧，一个人的能力再强，能强到哪里去？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会突然就死了，连个水花都没扑腾起来？”
“是，我承认我们秘书长是个很厉害的人，带领我们撑到了现在，但我觉得，她嘴里那个人，多半是她对那个早已逝去的战友加了完美滤镜的怀念罢了，这世道，哪有什么救世主。”
“你！”店家脸色瞬间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急了，猛地用拐杖跺了跺地：“斯坦！你再这样说，以后就不准你这混蛋过来了！你说我老罗迷信无所谓，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秘书长！又怎么能这么轻飘飘地否定那个人！”
“嘿，随口说你还喘上了！”斯坦见店家真动了怒，也放下了筷子，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忿：“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当年的神州灵部高手如云，结果呢？不也没挡住阴噬兽的洪流吗？你再看看我们现在的北宫先生，那么强大的修行者，不也落得个断手的下场，那毒弄得他连义肢都装不了。”
“那么强大的人在阴噬兽面前都落得这个下场，那个人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能比北宫先生还强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底气越来越足，声音都大了起来：“如果他真的那么强，强到能扭转战局，又怎么会被暗杀？死得那么悄无声息？”
“我还是那句话，或许那个人不弱，或许因为他参加过的那些任务都完成得很圆满，所以给大家造成了假象，所以就会认为因为他缺席了那场决定性的战争，人类才会失败。”
“才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
“但这终究是战争！战争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与否就彻底改变结局！平日里大家怀念一下，当个精神寄托就算了，还当真，就真的有点…搞笑了。”
说到这，斯坦摊了摊手，看着店家脸色阴晴不定的模样，语气缓和了些：“我对秘书长非常尊敬，没有她，我们可能早就完了，但在对那个人的评价上，我确实有一点分歧。”
店家被他这一连串的话堵得喉咙发哽，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脸色由红转青，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一道温和却清晰的声音从酒馆门口传来。
“是真的。”
这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望去，皆是一怔。
澹明更是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门外昏暗的光线下，站着一位青衣白袍的男子。
他面容带着些许风霜刻下的痕迹，但笑容依旧温和，只是那本该完整的右臂处，空荡荡的袖袍无声垂落。
酒馆内先是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
“北宫先生！”
“是北宫指挥使！”
无论是食客还是店家，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喜悦。
门外也迅速围拢了好些路人，一脸激动。
北宫逸尘先是朝着门外的人群温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迈步走进这间狭小的酒馆。
他看向激动得几乎要立正的店家，走上前，用仅存的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罗，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好！很好！”店家声音都有些哽咽，挺直了腰板：“北宫先生，我其实…其实随时都能跟着您再去打那些杂碎！就跟当年川蜀保卫战一样！”
北宫逸尘呵呵一笑，目光扫过他空荡的裤管和依赖的拐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语气却依旧温和：“好好活着就好，还记得秘书长的话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再坚持一下。”
店家闻言，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北宫逸尘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站得笔直的斯坦。
这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络腮胡汉子，此刻在北宫面前，竟像个犯了错的学生。
北宫逸尘看着他，脸上并无责备，缓缓开口：“你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关于那个人……”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他确实很强。”
“我与他之间的差距…”北宫逸尘微微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酒馆低矮的天花板，看见了某个存在于记忆和传说中身影，轻声道：“要用皓月与萤虫相比。”
“……”
整个小酒馆，连同门外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斯坦张大了嘴巴，脸上的不忿和质疑彻底凝固。
皓月与萤虫…
这评价...竟然是出自北宫先生，这位现存人类阵营中公认的最强者亲口说出的话。
那那个人...真的就那么强？
而坐在角落的澹明看着男人，神色复杂。
北宫...
听懂这...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来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北宫逸尘脸上的郑重之色缓缓收起，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今天突然提起这个？”
店家连忙笑着指向澹明，解释道：“就是闲聊，跟他聊聊以前的事，见他提到了初代的特四小队，那个..哦，一个叫李缉亭的队长，然后就顺嘴扯到这些了。”
“哦？”北宫逸尘有些意外，目光再次落到澹明身上，带着一丝审视：“这位是？”
斯坦赶紧接过话头：“北宫先生，我们都是第四区清道夫队伍的，他叫王胜利，前几天出任务伤到了脑袋，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正在恢复。”
“也是最先通过了体检的…”
北宫了然地点点头，很自然地伸出仅存的左手，轻轻按在澹明的肩膀上，一股温和而精纯的灵力瞬间探入，在澹明体内流转一周，随即收回。
笑了笑：“嗯，恢复得不错，伤势还有些淤塞，但没什么大碍了，应该不影响后期上太空。”
“太空？”澹明一怔，下意识地重复。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北宫却似乎对他更早之前的问题产生了兴趣。
看着澹明，北宫眼中带着好奇：“你刚才提到了李缉亭？看你年纪，应该和他没有交集才对。”
澹明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努力维持着平静，笑了笑，解释道：“只是在别人口中偶然听过这个名字，有点好奇。”
北宫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那应该是那孩子总跟人提起吧。”
他又拍了拍澹明的肩膀，像是长辈鼓励晚辈一般，随后转向店家和斯坦，与众人寒暄了几句，问了问近况，叮嘱他们保重身体。
最后，在“北宫先生慢走”的恭敬声中，在众人的目送下，那道青衣独臂的身影，缓缓离开了小餐馆，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处。
不多时，
酒馆内重新恢复了喧闹，但话题的中心已经转移，澹明坐在位置上，神色复杂。
一旁的小光见状好奇道：“胜利，你怎么了？”
澹明摇摇头，道：“快吃吧。”
说罢，扭头望向那道离开的背影。
北宫...
来着这个时间线遇到的第一个熟人。
没想到...居然变成了这样。
我死亡后的这些年岁，大家到底都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