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朕小的时候每晚都在做梦,每晚都在读书,朕醒来,再去看书的时候,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因为陛下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跟陛下的梦,没什么关系……”
“朕还梦到了很多事,很多人……”
“那是因为陛下从做皇太孙的时候,便听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这同样也是陛下记错了。”
…………
…………
朱翊钧说一段,张居正给解一段梦,一直在告诉皇帝,你记错了。
“朕的梦,很长,朕的大明朝却在朕的梦中,却不长,在朕之后,两代,三位君主而亡……”
朱翊钧很是轻松的说了出来。
可张居正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大为震惊,这次,他没有去解这个梦。
“陛下,您……”
想要宽慰的话说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在梦中师傅去世前,朕封你做了太师,病榻之前,朕对师傅说,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只能照看子孙……可梦中的朕,却在张师傅你,去世之后,抄没了你的家,剥夺了你一生的荣誉,废了考成法……若不是申时行,只怕梦中的朕,会疯狂到挖了先生的坟……”
张居正静静的听着,或许,在此时的他心中,还是觉得皇帝陛下只是在这里说笑。
到如今,他也不信,真有这个梦。
不过,他依然疑惑。
为什么皇帝陛下说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在讲述完了自己的梦后,朱翊钧笑了笑。
“张师傅,您听着心中可害怕?”
“臣不怕。”
“不怕就好,朕,只是在说笑,这世间哪有能预知未来的梦啊。”朱翊钧说完这段话后,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皇帝陛下大笑,张居正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他总觉得,陛下在这个时候神神叨叨的说了这些,弄不好就是爱跳大神的世宗皇帝影响的。
朝中百官谁都清楚。
当今天子,在很小的时候,便被世宗皇帝养在万寿宫中……
原本张居正丝毫不担心在他去世后,天子会稳不住局面,可现在听着皇帝的讲述,又联想到了他爷爷做皇帝的经历,隐隐有些不安了。
别随了根,在自己死后,也找到什么不靠谱的爱好了吧。
而朱翊钧说完这些,像是开玩笑的话后,不知为何,心里面非常轻松。
朱翊钧的笑声很是畅快,笑容褪去后,立马转变成了原本的淡然模样。
现在开始聊正事了。
“阁老,昨日去寻申时行,聊了什么?”
“陛下您应该是知道的。”
“朕可以将朝政托付给申时行吗?”
“陛下,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那阁老觉得,朕能成千古一代吗?”
“陛下,那就看陛下要成为怎样的千古一代……不过,陛下应该也想好了。”
“朕南巡的时候,微服私访了一阵,也算是真的见到了我大明普通百姓的日子……朕很迷茫……”
“陛下不用迷茫……只要遇到灾荒,朝廷能赈灾,国库充盈之时,能适当免税……”
“若是在此前提下,百姓们还能头顶悬明镜,家中有余粮,那陛下,您就已经是明君典范了……”
听完张居正的话后。
朱翊钧略微沉思了片刻,而后补充道:“律法如山护苍生,粟积似海安民心,只有如此,方得社稷稳固、万姓安康……这个,朕记下了……”
“阁老……”
“臣在……”
“你想归乡,还是留在京师……”
“臣不想回乡。”
“为何?”
“因为臣此时的身子骨,会死在路上的,若是留在京师,弄不好,还能多活些时日,世人,谁不怕死啊……”
“好,阁老以后就在家中休养,朕会经常去探望阁老,内阁首辅的位置,还是阁老的,虽说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朕还是想让张师傅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走完最后一程……朕还会给朕的张师傅,加封太师,上柱国,特进光禄大夫……”
“您要是在府上呆着闷的话,朕特指允许申时行,张学颜数人,可携带内阁文书,各地邸报,圣旨前来你府上,让你查看……”
“陛下,这份恩荣,老臣是受不起的,不如,还是早早的把申时行给提上来,臣退位让贤。”
“朕觉得能受的起,阁老便受得起……”
张居正闻言,看着朱翊钧的表情,不像是在跟自己说笑,也没有什么试探的意思。
当下,只是点头默许了朱翊钧的安排。
说白了,这是朱翊钧给的殊荣,大明朝,再难找到第二份的荣耀了……
做臣子的,在面对皇帝给的殊荣时,想要拒绝的难度非常大……即便他是张居正……
“阁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觉得人在自知命不久矣时,最想要的是什么?”
张居正听到这里,明白,这应该是自己给皇帝陛下上的最后一课了。
“文人去时念着未竟的诗书,盼着自己的墨香,名声能传后世……”
“百姓闭眼想着妻儿老小,愿家人吃饱穿暖少遭难,念家人安康,纵一生劳苦,唯愿子孙平安,灶头常有热饭,堂前不缺笑语……”
“戍边的士卒心里头啊,想的是要早些回家,看爹娘妻儿,不再沾那烽火,不再与人厮杀……”
“商人一辈子盘算,临了就望商号红火、家财万贯,子子孙孙都有金山银山使……”
“工匠攥着未完工的活儿,盼手艺有传人,物件能留个千儿八百年……”
“当官的呢,巴望着任上给百姓修了渠、平了冤,走时有人念句‘好官’,便算值…………”
“人各有业,临终所念,不过求一生所求有归处,所行之事有回响,如此而已。”
“说的好,师傅说的好。”
“可臣是在谎啊……”
朱翊钧闻言眉头一皱:“说谎?”
“人到临死的时候,不管他生前有多大的事业,他不会想那么多,他只会想着,如果能在多活几年,多好啊……”
“可朕觉得张师傅前面讲述的也有道理,朕认得是前面的……”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吗,只能等臣闭眼之时,才能告诉陛下真正的答案,不过,臣还是觉得,在臣将死之际,想的肯定是能活几年,最好……而不会去念着过去的事情……”
“朕,会去听师傅的答案。”
“好……”
“朕……”
“朕替大明朝谢过阁老三十余载尽忠职守……”
说话间,朱翊钧站起身来,将椅子往后推了推,竟是朝着张居正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