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中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在霍晓晓不计成本的调理和皇甫家庞大资源的支持下,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恢复。肩头的伤口逐渐愈合,新生的皮肉带着嫩粉色,替换掉了之前狰狞的溃烂。脸色也不再是吓人的惨白,稍微有了一丝血气。
但我依旧沉默,依旧空茫。
霍晓晓尝试过用各种方式刺激我的记忆。她拿来我以前常看的书,我毫无反应;她播放我或许听过的音乐,我眼神依旧空洞;她甚至带来一块据说是“千面玉狐”标志性的、雕工精致的白玉狐狸面具,狐狸面具眉心的红点。我只是漠然地看着,仿佛那只是一个与我无关的普通物件。
唯一不变的,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警惕。任何陌生的、带有侵略性的气息靠近,都会让我瞬间绷紧身体,如同受惊的刺猬。
皇甫龙看着这一切,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外界残余威胁的清理和对家族事务的稳定上,用忙碌来麻痹内心的焦灼。但又安排金晨让老张多做些皇甫夜喜欢吃的饭菜,多送些孩子喜欢的东西过去。
这天深夜,病房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我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破碎的影像和无法理解的声音——冰冷的海水、灼热的火焰、金属碰撞的锐响,还有……一双冰冷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的眼眸。
我在梦中不安地辗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几乎融入夜风的脚步声靠近了病房门口。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悄然而入。
是飞姐。
她似乎刚从某个重要的场合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壁灯昏暗的光线,走到皇甫夜的床边。
她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睡梦中的皇甫夜。她的眉头紧蹙,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抗拒着梦魇。那点眉心朱砂在昏暗光线下,红得愈发妖异,衬得脸色有种易碎的苍白。
飞姐看了很久,眼神复杂难辨。冰冷的外壳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细微地裂开。飞姐看到皇甫夜因为噩梦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到她额角的冷汗。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许久,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微颤,目标是皇甫夜汗湿的额头。她想替皇甫夜擦掉那些冷汗。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皇甫夜皮肤的前一刹那,异变陡生!
睡梦中的我,仿佛感应到了极大的威胁,身体猛地一颤,眼睛骤然睁开!
那双墨黑的瞳仁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空茫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淬了冰的凌厉杀意!那是属于“千面玉狐”皇甫夜的本能,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深植于灵魂深处的防御机制!
几乎在睁眼的同时,我的左手(受伤的是右肩)如同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取飞姐的手腕!动作快、准、狠,完全不像一个重伤虚弱之人!
飞姐瞳孔微缩,显然也没料到皇甫夜会突然暴起攻击。但她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化掌为刀,格向皇甫夜的手腕。
“啪!”
一声轻微却清脆的肉体碰撞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我的手腕被她格开,但指尖依旧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三道浅浅的红痕。
一击不中,我眼中的杀意更盛,身体挣扎着想要坐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威胁的嗬气声,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豹,亮出了它稚嫩却锋利的爪牙。
飞姐迅速后退半步,拉开了安全距离。她看着手腕上的红痕,又看向皇甫夜眼中那陌生而凌厉的杀意,脸上的淡漠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里,有震惊,有一闪而逝的……痛楚?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我在床上弓起身子,充满敌意地瞪着她;她站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几秒钟后,我眼中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空茫和一丝困惑取代。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了肩头的伤口,疼痛让我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更多了。我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攻击,只是本能地觉得眼前的人很危险,身体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
飞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将那道红痕掩在了袖口之下。她脸上的那丝裂痕迅速消失,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警惕性倒是不减。”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深深地看了皇甫夜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空茫的表象,看到底下那个曾经狡黠聪慧的灵魂是否还存在。
然后,她再次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如同她来时一样。
门轻轻合上。
我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肩头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我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只留下一个脆弱而孤单的背影。
走廊外,飞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抬起手腕,看着那三道已经微微肿起的红痕,指尖轻轻拂过。那触感,带着火辣辣的痛,却又仿佛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慰藉。
至少,她的夜儿,骨子里的某些东西,还没有被完全磨灭。
只是,下一次,她该如何靠近这只连在睡梦中都竖满了尖刺的小刺猬?而那片空白的记忆雪原之下,又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真相?寂静的深夜里,疑问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