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地下的台阶只有十几级，便停止下降。
我微微睁眼瞄了一圈。
这是一处宽敞的地洞。
地洞四壁粗砺，俨然是天然生成的。
百十米大小，前方又有一条向下深入的狭窄通道，瞧走向去势，当是直入山腹。
洞内地面被打磨得极为平整，又刻着复杂的凹槽，汇结成一道巨大的符。
在这符的中央位置，按五行方位摆着五具黝黑棺材，棺材盖倒置。
浓重的腥臭味道便来自于这几具棺材。
两个老道姑抬着我一直走到五具棺材中间停下脚步。
那个带着腐烂气味的人道：“放青木位吧。”
便有个老道姑问：“上次不是放了青木位吗？没起效果吗？”
那个带着腐烂气味的人道：“效果不大，想是生材不行。而且每次只做单一延续，总归是差得太远，想要补全完整，彻底恢复，必须得聚齐五行灵童才行。”
那个老道姑便道：“五行灵童本就不好找，现在内地又不方便筛选，弄出太大动静，惊动了公家，多年的努力就会毁于一旦。明年，可就要开选胎大会了。”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有些烦躁地说：“我知道，可再这样下去，我活不动选胎大会。”
那个老道姑道：“要不然再回台湾一趟？”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不高兴地道：“师姐，我们回去干什么？师尊死了，教团也被清了，我们回去了就能放开手找五行灵童吗？天理盟已经公开放话同教团势不两立，我们回去等于是羊入虎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那个老道姑道：“不过是伙子黑帮罢了……”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道：“没错，他们是伙黑帮，师尊和教团在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现在我们只有自己了，没有师尊和教团可以依靠。可天理盟呢？背后有惠念恩！你能斗得过惠念恩，还是我能斗得过惠念恩？现在的天理盟主曾长龄虽然根底浅，可却是惠念恩的门下，去了一趟日本，火烧高野山，大闹东京城，在盟内威望如日中天，多老资格的盟会会长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曾盟主，曲正新仗着是李寓兴的拜把兄弟，倚老卖老，当众叫曾长龄一声疤狼，回头就被自家盟会的兄弟给掀下了台，要不是连夜冒雨逃到曾长龄家门外跪着求饶，怕是老命都不保了。如今的天理盟跟陈义福和李寓兴当盟主时完全不一样，真是曾长龄一句话就能上刀山下火海的。我们回去拿什么跟他斗？师姐，你是不是装神仙装久了，真把自己当真神仙了？我们不是！我们只是见不得光的妖魔！真神仙是惠念恩！回台湾，回台湾，没事你就念叨，那么想回去，那你就自己回去，不要再回来找我了。”
那个老道姑畏惧地道：“玄因，你不要生气，我也是想帮你解决现在的问题……”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道：“想帮我，就好好想想怎么找五行灵童，让我能施展五臓续命术，好好活下去，坚持到选胎大会。只有我得到进入玄妙之门的资格，找到成仙之法，才能摆脱现在的痛苦！”
那个老道姑道：“要不然，我们泰国找昆什猜？他这个人种袋子，什么样的生材都能找到。”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道：“不行，昆什猜是妙玄的徒弟，要是知道我们要聚五行灵童，肯定会猜到我们要施展五臓续命术，过后要在选胎大会上拿这事做文章。没了师尊，我们扛不住其他九元真人猜忌，不能冒这个险。”
那个老道姑道：“那，那我就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越发烦躁，道：“想不出就慢慢想，说给我听干什么？先把他抬上去用上吧。回头告诉山里人，送几个孩子过来。就算不是五行灵童，也比这些五臓污浊的成年人要强。”
抬着我头的老道姑道：“去年已经弄了六个，闹得公家都派人来调查了，要是今年再弄，怕引来麻烦。”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道：“那就让我等死吗？”
抬着我头的老道姑道：“回头让人去山城那边找送宝货的买两个回来吧，该花的钱也得花。不够用就让下面的捐些出来。”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不耐烦地说：“你安排吧。这地方全是穷鬼，骨头榨干了也榨不出二两油。赶紧把人抬上去。”
两个老道姑不再也说话了，把我放到青木位的棺材上。
倒置的棺材盖里积了一层厚厚的血污，腥臭味令有作呕。
带着腐烂气味的人站到了我身前，低声道：“黄泉路断，阳关门封，神不得归，魂不得遁，五脏为灯，精魄为芯……”
带着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
我睁开了眼，茫然扫视。
站在棺材旁边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身宽大的黑色袍子，脸被垂下的长发遮得严严实实，只在缝隙里露出闪着绿光的眼睛。
她举着一柄黑色的厌胜小刀，将划破的手心对着我的脸，鲜血滴滴落下。
我张嘴发出惊恐嘶哑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女人没有理会我，把划破的手掌按在我的腹部肝脏位置，将小刀慢慢切下，道：“青木生炎，魂为我延，弟子林玄因……”
我一把抓住她持刀的手腕，咧嘴笑道：“林玄因，找到你了！”
林玄因一抖手，掌中厌胜小刀翻转，割向我的脉门，按在腹部的手掌猛得立如刀形狠狠插下。
我没理会插向腹部的手掌，松开她的手腕，躲过小刀割脉一击，抬手一掌，打在她的胸口上。
几乎就在同时，她竖起的掌刀插在我的腹部上，发出沉闷响声，却是撞到了护体鳞甲上，没能插进去。
林玄困胸前中掌，却是毫无反应，插腹没能建功的手掌向上抹去，直切我的咽喉，同时厌胜小刀转动，再次切向我的手腕。
我冲她一笑，一抖袖子，喷子自袖中滑去，抵在她胸前，轰然开火。
林玄因倒飞出去，胸前被轰出一个大洞，却没有鲜血流出一类，只有些许腐烂的碎肉崩溅。
她重重摔到地上，一声不吭地跳起来，急急后退数步。
那两个老道姑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冲上来，护在林玄因身前。
我挺身跳下棺材，一抖手中的喷子，子弹上膛，遥遥对准三人，咧嘴一笑，道：“玄黄仙尊苦心栽培的仙胎，受命到谢自然成仙处建教立基，为选胎大会和迎接玄黄仙尊法驾降临做准备。找到你了。”
林玄因垂着头，问：“你是谁？”
我哈哈一笑，扯下外衣一抖，向着空中展成一条长幡。
幡上有一行大字。
“今日在此斩妖除魔者高天观惠念恩。”
这是我为入川特意准备的。
两个老道姑一看，立时脸现恐慌，双脚下意识向后挪动。
“你是特意来杀我的吗？”
林玄因的声音却依旧平静。
我说：“顺路。”
林玄因道：“从打知道玄黄的死讯，我就一直在等着你来杀我，没想到这么久才来。”
我说：“知道我要来杀你，你怎么不逃？”
林玄因轻叹道：“人人都说惠真人是真正的在世神仙，你想杀我，我逃哪儿能逃得掉？更何况我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我说：“想跟我拼一把？你比妙玄、玄相、毗罗、燃灯还要有勇气。”
林玄因问：“你斗过这四位九元真人？”
我说：“都已经被我斩杀了。他们见到我甚至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着逃命。这斗法搏杀，胆气占一半，还没动手就只想着跑，动起手来怎么可能不死？地仙府的八个九元真人，我已经除掉五个，其他在国内的金银莲品也都杀掉，只要除了你，国内清理干净，我就去东南亚，把剩下的那三个除掉。既然你想同我斗一把，我给你这个机会，动手吧，我让你三招。”
林玄因从袍子底下摸出一柄狗腿弯刀，拿在手中掂了掂，突然左一挥右一挥，只两刀就把两个老道姑的脑袋干脆利索地砍了下来。
无头的尸体重重栽到地上，鲜血顺着断颈汩汩流出，沿着地面刻符的凹槽淌开来。
林玄因把狗腿刀往地上一扔，干脆利索地往地上一跪，道：“请真人给我个痛快吧。”
我一挑眉头，问：“活够了，等我就为了送死？”
林玄因道：“像现在这样子，人不人鬼鬼，生不如死，我真的受够了。”
说话间，把头发往后一撩，扯掉了身上的袍子。
她的脸上身上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整个人仿佛一具腐尸，完全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的修行到了关键门坎后，一直无法突破，达不到进入玄妙之门的要求，玄黄就用密鬼徒的尸身法术强制推我突破。我倒是如他所愿突破了，可后果就是身体时时刻刻都在腐烂，必须得每年用人的五臓施术祭祀，才能维持健康。玄黄仙尊每年都会从泰国人种袋子昆什猜那里购买合用的生材给我祭礼维持生命。在这种法术影响下，我就算是想死都死不了，因为他随时可以把我复活。玄黄死后，我就再没施展这法术，结果身体开始腐烂，如今我从里到外都已经烂得透了，可是在玄黄施展的尸身体法术维持下，哪怕烂成这样我也死不掉，时时刻刻都要承受身体皮肉内脏腐烂带来的痛苦！她们四个是玄黄派来监视我的，使命就是监视我上选胎大会，进玄妙之门，拿到谢自然成仙法门。”
我说：“你都烂得没人样了，是怎么装神仙骗人搞无极自然教的？”
林玄因摸出一张脸皮往脸上一扣，登时显出个极漂亮的女人模样，神情庄重，宛如仙女。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说：“这是我的脸皮。玄黄知道使了尸身法术会全身腐烂，就先剥了我的脸皮，需要见人的时候带上就行了。召集信众聚会讲法，再施放些迷药，迷惑神智，装神是神，扮鬼是鬼。别说在这些愚昧山民，以前在台湾的时候，几千上万人的道场讲法，一样无往不利。”
我点了点头说：“你想在我这里求死？”
林玄因跪到地上，深深叩拜，道：“请真人成全。”
我笑了笑道：“你知道玄黄和陈义福都是什么下场吗？玄黄的魂魄被我困于地火炼狱，受尽火烧折磨，永无尽头，陈义福被我压在三公教地下密穴里，活不得死不成，受尽苦楚。想在我手底下痛快的死，我凭什么要成全你？按我的习惯，我会把你封印在这山洞里，任由你一点点烂掉，哪怕死了，魂魄也不能得到解脱，日复一日地感受这腐烂痛苦的折磨！这才是你们这些采生折割的外道术士最顺应天理的结局！”
林玄因身子微微发抖，道：“您是正道真人，在世神仙……”
我说：“换个理由吧。”
林玄因道：“我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父母受了玄黄诱骗才被送过去给玄黄做弟子，跟他修行这么多年，虽然也被迫学了尸身法术，以人命为生材祭祀，但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人。只求真人看在我是被迫误入歧途的份上，给我个痛快。”
我说：“不行，再换一个，最后一次机会。”
林玄因沉默片刻道：“真人刚才说要去东南杀剩下的三个九元真人，这是想灭地仙府吗？如果是的话，你实在没必要去东南亚。人地两生，凶险莫测。倒不如在这边以逸待劳，明年四月中，地仙府要在这边举行选胎大会，在各九元真人培养的仙胎中，挑出三个最优秀的，送入玄妙之门，去寻谢自然成仙法。这是地仙府千百年来最重要的事情，到时候所有府中骨干、重要成员，都会齐聚于此，真人尽可使出手段把他们全部除掉。玄黄为了让我能选上，曾专门教过选胎大会的一应细节详情，我愿全部奉于真人，助真人将地仙府的外道术士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