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一家三口本就是在正房前厅说话,淑兰退出回去自己房间,而何翊则在洗澡水安排妥当后进到里间洗浴,同一时刻,上官惠则继续在厅里跟下人们交待明日的事项,至到何翊结束洗浴,下人把桶抬出,最后连上官惠的贴身丫鬟也退了出去,屋里终于又再剩下夫妇二人。
见房中再无别人,何翊很自然就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见上官惠竟一边抬手示意其噤声,一边走去给房门上了闩。
何翊也还耐着性子先行转身往里走,听得随后外间槅门又是一响,明显也是闭合的动静,不觉眉头一皱,等人走到自己身边,终是忍不住,伸手把上官惠挽住,问道:
“可是岳母家里莫非发生了什么?”
上官惠一脸平静,抬眼直视何翊:
“那晚咱们一家去到母亲那边,兰儿一进大门就自己跑脱去往玉儿那头,也没跟着咱们去拜见母亲,后来母亲主动留下兰儿,当时我便想过去看望一下玉儿,你却出言拦我,你老实说,在那之前,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其实,关于为何当时要阻止上官惠去看望宁玉,当天晚上夫妇俩回程路上坐在车里时,上官惠已经就此问过,当时何翊确实讲不出所以然。今天再被问这个问题,何翊也仍老实应道:
“当其时之所以拦阻夫人,确如为夫当时所说,我虽是长辈,总还是男子,那时天色已晚,实在不宜去那闺阁女儿屋里,但是……”
一听何翊“但是”出口,上官惠目光一凛:“但是什么?”
何翊无奈一笑,长臂一探,转而将上官惠揽在怀里,低声道:“夫人好生吓人。”
上官惠作势要扭脱,实则无用功,但还是正色瞪视,只让快说。
何翊道:“夫人莫恼,不是为夫不说实话,夫人说为夫隐而不报,真真冤枉,但若要说为夫当时没有任何察觉,倒也不然。”
上官惠静静看着何翊,不说话。
何翊道:“为夫当时的确有个感觉,就觉着岳母像是没有预料到咱们女儿会自作主张跑去傅家女儿住的地方,只不过事已至此,她老人家也不好明说什么,只得顺势开口把咱们女儿留下。”
诚然,就上官惠今早才刚从淑兰口中得知的实情来看,何翊的猜想确实正中靶心——
若非那晚女儿淑兰无意间打破自己母亲设下的信息封锁成了意料之外的“知情人”,只怕到了今天,那件事连宁玉住的小院院门都出不了。
这也就不奇怪当何翊从上官惠口中听知宁玉暴盲的消息后,也是第一时间诧异发问:“怎会这样?”
上官惠摇头道:“兰儿说她那晚撞破之时,只知母亲下了严令,真正知悉的只有玉儿身边两个丫头和沈妈妈,再就是府医。”
何翊略一停顿,道:“前次兰儿无状,因冲撞那位大夫被岳母赶回,当时不就是说在给傅家女儿治病——”
虽言语未尽,但上官惠已经从夫君投来的目光里明白想要问的什么,便直接答道:
“那日兰儿从母亲那边回来,我单带了她屋里训斥,她跟我讲的是,那晚玉儿于梦中魇住,躺在床上疯魔那般拳打脚踢,至到兰儿被母亲撵回来,玉儿尚未苏醒。”
何翊道:“难道是因此引致暴盲?”
上官惠依旧摇头,脸也下意识贴在何翊胸口,声音越发小道:
“咱们女儿不敢多问,怕惹玉儿难过,只她也说了,这些天悄悄观察下来,玉儿不像完全不见,应是可以感知自然天光,但无法瞧见确实的物件。”
夫妇二人原就相拥而立,话说到此却是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屋中灯烛还剩窗下桌角那一盏,正对何翊,可对于被何翊拥在怀里的上官惠来说,背光的她抬眼看见的角落却不甚清楚,又再想到适才话里所提魇镇话语,一时心头不安,扭脸换个方向,索性把眼闭起,并对夫君道:
“怎不说话?”
这边上官惠才刚扭转脸庞,何翊就已垂放视线来看,心有灵犀,感知到怀里人的不安,何翊随即将手掌轻轻搭在妻子后背,轻声说了句:“天不早了,先歇息。”
上官惠听着,小声“嗯”了一下,想着脱开何翊怀抱,不想手已经被牵住。
接下来,何翊就像以前牵着年幼的女儿淑兰那样,牢牢牵着上官惠的手,先走到窗边把那盏灯烛熄灭,再走回床边,直到把上官惠安顿躺好,才松开手自己脱了鞋、躺上床、放下帘,最后才躺下。
即便灯烛熄灭,屋内完全没了光亮,手心传来的温暖也让上官惠全然没了方才那种不安,而躺下听着身边人窸窸窣窣的她也是全程睁着眼睛,待至目光适应了黑暗,身边人也已经躺了下来,至到此刻,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不自觉地往身边人贴去。
何翊感觉一侧手臂被抱着,却是闷闷一笑,随后抽出手来反手揽住贴着自己的小身板,温柔道:“不怕,为夫在呢。”
许是自己正被夫君揽在温暖的怀里,加之床帘围裹又添一份心安,上官惠反倒在这时开了口:
“母亲封锁消息,我倒也能够理解,那孩子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何翊轻轻“嗯”了一声,低低说声“难为岳母操心”后停了一停,接道:“兰儿可有说如何治疗的?”
上官惠答:“兰儿说她在的这些天,只见过针灸、洗眼、涂抹药泥此三种,并无熬煮汤药,今次回来她之所以敢于向我提起,也是因着这两日玉儿的眼力恢复明显向好。”
何翊抬手在上官惠肩头轻拍道:“这样说来,兰儿今次来问的这个香气,便该是那位大夫给准备的治眼药泥了。”
上官惠却在这时动动脑袋说声“不是”。
“哦?”
“说那药泥也是昨天头一次用,她二人闻见的药泥味道,与说的这个香味并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