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的最后一批撤离队伍终于消失在北方雪原的地平线上。洪承畴勒马立于一处丘陵,回望那座他镇守了四年的孤城。
城门洞开如一张绝望的嘴,城墙上那面“洪”字帅旗已经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在寒风中呜咽。
“督师,该走了。”祖大寿策马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夏军的探马已经到二十里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洪承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从空城移向南方——那片被铅灰色天空笼罩的荒野。
风雪渐紧,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这或许是上天给予的最后一点仁慈。
“祖将军,”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说,我们真的能走到盛京吗?”。
“能”,祖大寿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鳌拜虽然跋扈,但皇上的旨意他不敢违抗,到了广宁,就有正经接应了”。
洪承畴苦笑。
他想起了清军骑兵冷眼旁观民夫落水而亡,还有那仅够三天的粮草,这哪里是接应?分明是驱赶牲口。
但他没有说出口,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
“传令”,洪承畴调转马头,“加速行军,务必在天黑前赶到预定扎营地点。”
命令通过旗号层层传递,绵延十余里的队伍开始加速,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马蹄踏雪的闷响、士兵粗重的喘息,在风雪中汇成一片压抑的悲鸣。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前方三十里外的一片桦树林中,一万双眼睛正透过飞雪,死死盯着这支缓缓北行的队伍。
修罗卫指挥使萧破奴趴在雪地里,身上披着白色狼皮,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此刻,他正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方的队伍。
“指挥使,看清楚了吗?”,副将巴特尔凑过来,这位来自科尔沁的汉子有着鹰隼般的眼睛。
萧破奴点点头,“前军约三万人,有大量车马,应该是军属和辎重,后军约两万,队伍松散,士气低落”。
萧破奴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洪承畴果然分兵了,前军轻装,后军拖沓,两军相隔十余里,这是给我们送菜啊”。
“打哪边?”,巴特尔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都前军”,萧破奴从雪地中缓缓起身,抖落一身雪花,“但不是现在,让他们再走一天,走到精疲力尽,走到以为安全的时候”。
他转向身后:“传令下去,所有人马分散隐蔽,不得生火,不得喧哗,斥候队分成四组,轮流监视敌踪”。
“记住——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时辰的位置,每一处营地的布局,每一支队伍的战斗力”。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一万修罗卫如同鬼魅般散入雪原,消失无踪。
这些人中有两千是萧破奴从大夏禁卫军中带出来的老兵,个个身经百战。
其余八千则是这一年招募的草原骑兵,他们来自科尔沁、喀尔喀、土默特等部落,弓马娴熟,对大夏忠心耿耿。
因为大夏给了他们土地、尊严,和向曾经欺压他们的草原贵族复仇的机会。
这一年来,修罗卫在草原上四处出击,不停的扫荡草原上的小部落,然后杀死草原贵族解放牧奴。
就在这短短一年时间里,修罗卫就有了两万精锐骑兵,其余辅助人马、老弱妇孺还有近七万,已经成了一股草原上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次萧破奴亲自带了一万人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一支投降鞑子的队伍,大夏是不会让他们去增强鞑子力量的。
萧破奴重新趴回雪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冻硬的肉干,用匕首削下一片含在嘴里。
肉干咸腥,带着草原的味道,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推演战局。
洪承畴有六万人,但分成了前后两军,首尾不能相顾。
前军有三万战兵和两万军属,战斗力参差不齐,后军有两万战兵和四万随从,更是乌合之众。
而自己手中有一万精锐骑兵,全是机动力量。
更重要的是——李定国的一万骑兵就在后方五十里外待命。
那支部队有三千人装备了新式步枪,射程三百步,精度惊人。
前后夹击,分而破之。
萧破奴睁开眼,眼中寒光闪烁:“洪承畴,你以为投了清就能活命?今晚,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修罗场”。
洪承畴的前军抵达预定扎营地点——一处背靠矮山的谷地。
按照兵法,这里易守难攻,又有水源,是理想的宿营地。
但士兵们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两天行军八十里,在冬季的雪原上,这已经是极限。
许多人一到营地就直接瘫倒在地,连帐篷都懒得搭。
“起来!都起来!”军官们挥舞着马鞭,声嘶力竭地驱赶,“不想冻死就赶紧扎营!伐木生火!动作快!”。
鞭子抽在棉甲上发出闷响,士兵们挣扎着爬起,机械地开始干活。
他们眼中没有光,只有麻木。从宁远撤出时的那点希望,已经在两天艰苦行军中消磨殆尽。
中军大帐很快搭起,洪承畴走进帐篷,脱下已经结冰的斗篷,在火盆旁搓着冻僵的双手。
炭火很旺,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督师,统计出来了”,张春拿着一本册子走进来,脸色难看,“今天又跑了三百多人,都是半夜溜走的,粮草只够两天了”。
洪承畴闭上眼睛:“后军情况如何?”
“更糟。”张春压低声音,“那些工匠和奴仆已经开始抢夺兵粮,今天发生了七起械斗,死了十几个人,曹变蛟将军杀了三十多个闹事的,暂时压住了,但……”。
“但军心已经散了”,洪承畴替他说完。
帐篷里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洪承畴开口:“明天加快速度,务必在粮尽前赶到广宁,到了那里,清廷的接应……”。
他的话没说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清廷会有什么像样的接应,在这些满洲贵族眼中,投降的汉军连狗都不如。
“督师。”张春忽然说,“我刚才巡营时,听到一些怪事”。
“什么怪事?”
“有几个斥候说,他们在东边那片桦树林附近,看到了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