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变与不变,蔡晴空都是一个模仿者。
他的观察很敏锐,只需要看上几眼,便能从声音和形态模仿出目标的精髓。
凭这项技能蔡晴空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模仿艺人,独自养活七岁的女儿。
日子虽然不富裕,却也幸福。
最后一次舞台灯光聚焦的毫无征兆。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蔡晴空鞠躬致谢,汗水浸湿了衬衫的后背。
今晚的表演很成功,蔡晴空不仅模仿了三位当红明星,还即兴加入了台下一位企业家的神态动作,相像得连模仿者本人都啧啧称奇。
后台,蔡晴空一边卸妆一边看手机。
小艾发来两条消息:
“爸爸,我的画得奖了,老师说可以参加市里的比赛。”
“我在剧场外面等你哦,今天我想吃馄饨。╭(╯e╰)╮”
小艾虽然才七岁,但懂事得让人心疼。
蔡晴空没再卸妆,而是穿好外套离开了剧场。
初冬的冷风扑面而来,蔡晴空茫然地看着聚集在马路边中间拥挤嘈杂的人群。
“让开!有孩子被撞了!”
“打120!快!”
“撞人的车跑了!黑色的!往东边跑了!”
蔡晴空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
一张画被风吹起,飘到他脚边。
画上是三个手牵手的人,标注着“爸爸”、“小艾”、“妈妈(在天堂)”,背景是旋转木马和彩虹。
所以命运是什么?
调查进行得异常缓慢。
警方调取了监控,确认了车型,但车牌却被遮挡。
目击者称司机撞人后丝毫没有减速,扬长而去。
由于角度问题,没有人看清司机长相。
“车找到了,被遗弃在城郊的废弃工厂。已经确认车主是天雄集团的总裁,司乌桕。”
“那就抓他啊!”
“蔡先生,事情没那么简单。司乌桕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事故发生时,他正在三十公里外参加慈善晚宴,有上百人可以作证。而且他的车三天前就报失了。”
“怎么会这么巧?”
“我们有流程,有证据链...而且已经有人自首了。”
自首者是个五十岁的失业工人,声称自己偷了司乌桕的车,醉酒驾驶时撞了人,因为害怕才逃逸。
“他在撒谎!”蔡晴空盯着审讯室里的男人,对方眼神躲闪,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你看他的神态,明显就是在表演!”
“蔡先生,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证据确凿。监控虽然没拍到司机正脸,但体型与自首者基本吻合。而且他在指认现场时,能准确描述出许多细节。”
“他是在背答案啊!”
蔡晴空动用了自己的全部积蓄,聘请私家侦探调查司乌桕和那个“自首者”。
自首者在事发前一天,银行账户突然多出五十万,汇款方是一个空壳公司。
司乌桕的司机在事发当晚请假,理由是“母亲生病”,但医院没有他母亲的就诊记录。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清洁工告诉蔡晴空,事发当晚,她看到司乌桕独自开车离开公司,身上有酒气。
但这些“线索”在正式调查中都变得苍白无力。
银行汇款被解释为“劳务费”,司机坚称母亲确实生病只是去了小诊所,清洁工在正式询问时改口说“可能是看错了”。
一切尘埃落定。
司乌桕找到了蔡晴空,“对于这起不幸的事故,我深表遗憾。虽然法律认定我没有直接责任,但我决定以个人名义向受害者家属提供二十万元人道主义援助,并承诺加强公司车辆管理...”
“司乌桕!我知道是你!你会遭报应的!”
“蔡先生,我理解你的悲痛。但你要明白,我的能力再大,也无法控制那场宴会一百多个人替我做不在场证明。”
司乌桕的话让愤怒的蔡晴空有些迟疑。
看着蔡晴空脸上纠结的表情,司乌桕觉得很有趣,“我记得你曾经模仿过我,虽然我们的体型和脸不一样,但模仿得就是像,那种感觉很奇妙。“
司乌桕的嘴角扬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我调查了你,我发现你女儿很有天赋,可爱、懂事,绘画还在全市得了奖。巧的是我也是一个文艺爱好者,喜欢收藏‘特别的艺术品’。”
“特别的艺术品?”
“特指那些鲜活的、充满潜力的年轻创作者,我喜欢收藏他们的身躯,封藏他们的天赋。”
蔡晴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撞死小艾的不是司乌桕,但他对小艾有着更变态的想法。
“可惜,我找的人不太专业。”司乌桕轻轻摇头,仿佛在评价一件失败的艺术品,“那个瘫子非要喝酒,搞砸了这么简单的任务。不过结果还好,交通事故,醉酒司机,清晰明了。比你女儿莫名其妙失踪引起的关注要少得多。”
司乌桕每个字都像冰锥刺进蔡晴空的心脏。
这个穿着精致西装、言谈得体,头顶慈善家光环的“大人物”,现在话里话外却透露出赤裸裸的非人感。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蔡晴空在爆发的边缘。
司乌桕笑了,“因为有趣,我对你的兴趣可不是随口糊弄,我在想一个能如此精准复制他人的人,内心一定极度空虚,就如同你没有真正的自我,只能寄生在他人的表象上。”
司乌桕顿了顿,欣赏着蔡晴空脸上的痛苦,“而现在我摧毁了你仅有的真实,你的女儿,你的生活,你的希望。我想看看一个失去一切的模仿者,会不会模仿自己曾经幸福的模样。”
“你毁了我不要紧,但因为这种原因你就剥夺了一个七岁孩子的无辜生命?”
“你别给我乱扣帽子,撞人的不是我。”司乌桕摊开双手,面露无辜,“再说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对于我而言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蔡晴空的愤怒喷涌而出,他掐住司乌桕的脖子想要杀掉他,却被一旁守候的保镖按下。
“蔡晴空,你没办法杀我,你还不如用我的钱给你女儿找块风水宝地。”
司乌桕看着蔡晴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你的模仿虽然有趣,但也真的很是滑稽。”
司乌桕彻底毁了蔡晴空的人生。
日子变成了缓慢的凌迟。
蔡晴空不再登台。
舞台的灯光、观众的掌声、模仿成功那一瞬间的满足...所有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甚至变得可憎,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颜色,只剩下女儿画纸上那些明亮的色彩。
蔡晴空没有接受司乌桕那沾满罪恶的“人道主义援助”,他用最后的一点钱在城郊山上一处能看到远山和落日的地方给女儿买了一块小小的墓地。
墓碑上只有小艾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刻“爱女”之类的字眼。
蔡晴空觉得“爱”这个字太重,他不配用使用;也觉得太轻,承载不了他的痛苦。
蔡晴空租了一间更小的屋子,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桌上并排放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小艾手捧奖状大笑,另一张是从财经杂志上剪下来的司乌桕。
蔡晴空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就坐在这两张照片前发呆。
日复一日,蔡晴空开始下意识地模仿。
最初是无意识的肌肉抽动,模仿司乌桕略带俯视意味的挑眉,模仿司乌桕那种既保持距离又看似亲和的姿态。
模仿逐渐深入。
蔡晴空在无人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模仿司乌桕走路的步态,对着镜子练习司乌桕说话时那种上位者的腔调。
“蔡晴空,你没办法杀我。”
“你的模仿虽然有趣,但也真的很是滑稽。”
“对于我而言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司乌桕说过的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蔡晴空脑海里,他一遍遍复述,声音从最初的哽咽颤抖,逐渐变得平稳冰冷,最后竟带上了一丝司乌桕本人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蔡晴空在模仿仇人的姿态、声音、神态,试图钻进那个毁灭了他一切的灵魂内部去理解那非人的逻辑,感受那视生命如玩物的冰冷。
这个过程带来的是加倍的痛苦,每一次模仿都是一次自我鞭笞,提醒着蔡晴空自己的无能。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极致扭曲的模仿,他才能离那个无法触及的复仇更近一点...
甚至离深爱的小艾更近一点?
复仇无望。
这四个字像生锈的钉子,钉死了蔡晴空所有的出路。
蔡晴空用模仿在无声的崩溃中等待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什么东西。
或许是一个奇迹,或许是一次彻底的毁灭,亦或是世界的改变。
那一天,蔡晴空抬头发现了他的等待有了答案。
是奇迹,是毁灭,也是世界的改变。
世界交错,天使降临。
模仿天使给蔡晴空降下了赐福。
“模仿他人的面容,可承载其记忆的碎片;模仿他人的姿态,可窥见其能力的门径;模仿,不再停留于皮囊,而能触及更深层的内在。”
“而你将永远失去自己的面孔,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你的容颜将成为他人身份的容器,亦是囚禁你本我记忆的牢笼。每一次模仿,你自身的存在痕迹便会磨损一分,直至彻底迷失于万千‘他者’之中。”
蔡晴空得到了赐福,代价让他失去了自己的脸,他需要选择一张新的脸接替今后的人生。
蔡晴空惧怕时间,他怕漫长无望的等待会磨钝仇恨的锋刃,怕日复一日的痛苦会侵蚀女儿鲜活的记忆,怕最终连“蔡晴空”这个名字背后那个父亲的形象,都只剩下空洞的悲伤和徒劳的模仿。
他需要铭记,需要将仇恨化为刻入灵魂的烙印,无时无刻地铭记。
蔡晴空看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和身体一点点的转变成司乌桕。
分毫不差。
不是舞台上夸张的模仿秀,而是彻底完美的复制。
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汗毛...完全一模一样。
唯有瞳孔深处燃烧着独属于蔡晴空冰冷而疯狂的火焰,那是仇恨的灯塔,是自我尚未完全湮灭的证明。
蔡晴空戴着仇人的脸开始了复仇。
但比命运更可笑的是天使的玩笑,司乌桕也得到了天使的“恩赐”,比蔡晴空更加强大。
蔡晴空没办法杀掉司乌桕,但也存在机会,他加入了夜雨歌剧院,不断地参加试炼,不择手段地完成任务。
当蔡晴空得到第一只翅膀的时候,他却得知司乌桕死在了试炼。
仇人虽死,愤怒难安。
蔡晴空从《天堂图鉴》里得知死在试炼里的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他们的意识被抽离到了天堂。
蔡晴空继续参与试炼,想要找到召回司乌桕的办法,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在怪诞市,死亡天使召回了数不清的回归者,蔡晴空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离复仇只有一步之遥,却被夏荷阻拦。
夏荷扭断了蔡晴空的脖子,他以为必死无疑,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尚有一口气。
不知是夏荷大意,还是自己命不该绝,蔡晴空躲了起来,悄悄调查司乌桕的踪迹。
直到那个叫吴裴珩的年轻男人找上自己。
“蔡晴空,夏荷想让你帮个忙。”
“他居然知道我还没死?”
“夏荷说当初是他收了手,故意留了你一条命。”
“他想要我帮什么忙?”
“跟着他去苦难圣堂,如果有必要,需要你用赐福模仿代替他。”
“苦难圣堂?那个组织可是会吃人的。”
“夏荷说你可能会死,但他会完成你的愿望。”
“我自己也能完成。”
“你完不成的,司乌桕是基金会八大董事之一司董的亲儿子,他以回归者的身份复活后就已经被严加看管,你没办法报仇。”
“那夏荷就有能力能帮我?”
“夏荷说只要你帮忙,之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杀掉司乌桕。”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不亲自来找我?”
“现在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夏荷,你是他的后手,他不愿意别人发现你,他说你的影子有办法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如果我不愿意呢?”
“他不会强求,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抓不住,或许你这辈子都杀不掉司乌桕。”
蔡晴空笑了。
“不惜一切代价”这个承诺,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磷火,它可能焚毁一切,包括他自己,但也可能是唯一能烧穿那座壁垒的火焰。
所以命运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神并不爱我。”
“神不爱你我爱你。”
教堂内,夏荷回应了蔡晴空千疮百孔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