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在离院门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停下。
孙玄熄了火,对叶菁璇说:“你去敲门吧,喊一下陈雨晴。
我一大老爷们,直接去叫女知青的门,影响不好。”
叶菁璇会意,点了点头,下了车,走到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请问,有人吗?”
里面似乎传来一些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像是刚睡醒的男声问道:
“谁呀?”
接着是趿拉着鞋走近的声音。
门闩响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年轻而困倦的脸,是个男知青,穿着臃肿的棉衣,头发有些乱。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叶菁璇,明显愣了一下。
叶菁璇穿着整洁的衣服,围着红围巾,皮肤白皙,容貌清丽,在这灰扑扑的乡村背景里,显得格外醒目。
那男知青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眼神有些躲闪,说话也结巴起来:
“同……同志,你找谁?”
我们找陈雨晴同志。” 叶菁璇语气温和。
“哦,哦,找陈雨晴啊……你,你们等等,我……我去叫她!”
男知青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慌张了,话没说完就扭头朝院子里跑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叶菁璇回头,和车上的孙玄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匆匆从里面跑了出来。
是个姑娘,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个子高挑,即使穿着厚重的、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也掩不住那份不同于一般农村姑娘的斯文气质。
头发梳成两根齐肩的麻花辫,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睛很大,此刻正睁得圆圆的,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孙大哥!真的是你!”
陈雨晴一眼就看到了摩托车上的孙玄,高兴地喊了出来,几步就跨出了院门。
随即,她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叶菁璇,脚步顿了一下,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探询和恰到好处的礼貌。
孙玄这时也下了车,笑着介绍:“雨晴,这是我爱人,叶菁璇。”
又对叶菁璇说,“这就是陈教授的女儿,陈雨晴。”
“嫂子好!”
陈雨晴反应很快,立刻笑着向叶菁璇问好,态度大方又亲切,
“孙大哥,嫂子,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过来了?快,进屋里坐吧,外面冷。”
她说着就要侧身让客。
“不进去了,我们就是顺路,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孙玄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递给陈雨晴,
“这是陈教授托我们带给你的信。他身体还好,就是惦记你。
让我们一定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陈雨晴接过信,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信封上是她熟悉的、父亲那力道遒劲的字迹。
她紧紧将信贴在胸前,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谢谢……谢谢孙大哥,谢谢嫂子!
这么远,还麻烦你们专门跑一趟……我,我挺好的,真的,大家都挺照顾我的。”
她迅速抹了一下眼角,努力露出笑容,“我爸他……真的还好吗?胃病没再犯吧?”
“看着精神头还行,信里应该都写了。”
孙玄温言道,“你在这儿,自己多注意身体。开春活儿重,别逞强。有什么难处,往城里捎个信。”
“哎,我记得了。”
陈雨晴用力点头,又看向叶菁璇,真诚地说,
“嫂子,谢谢你,也谢谢孙大哥。你们路上一定很冷吧?”
叶菁璇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此时才微笑道:
“不客气,雨晴。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容易。
信送到了,我们也放心了。你快回去吧,外面冷,别冻着。”
陈雨晴又再三道谢,直到孙玄和叶菁璇重新上了摩托车,她还站在院门口,不住地挥手。
那个开门的男知青不知何时也又出来了,站在稍远的地方,好奇又有些腼腆地张望着。
摩托车再次发动,驶离了知青点。
孙玄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雨晴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身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单薄而又坚韧。
直到拐上出村的大路,那身影才消失不见。
“是个懂事的姑娘。” 叶菁璇在挎斗里轻轻说了一句。
“嗯,陈教授教出来的,错不了。” 孙玄应道。
他心里有些感慨,知识分子的子女,在这广袤而陌生的土地上,开始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
好在,一封家书,总能带来些许慰藉和力量。
出了村子,视野骤然开阔。
笔直的土路伸向远方,两旁是望不到边的、休耕的田野,覆盖着斑驳的残雪和枯黄的草梗,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天空比昨天明朗许多,虽然依旧笼着一层薄薄的、灰蓝色的云霭,但阳光得以穿透,洒在身上,有了些许真实的暖意。
风确实小了,只是偶尔掠过耳畔,带起一阵轻微的呜咽,不再像昨天那样割脸。
孙玄提高了车速,摩托车吼叫着,在土路上扬起一溜长长的烟尘。
叶菁璇将围巾又裹紧了些,只露出眼睛,安静地看着飞速向后掠去的原野、村庄和光秃秃的树林。
孙玄握紧了车把,感受着发动机传来的稳定震动,目视前方。
道路还长,但天气正好。
他侧头看了一眼挎斗里的妻子,叶菁璇也正抬眼看他,目光相接,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平静而满足的光芒。
摩托车继续向前,驶向那片灰蓝色天际下,隐约可见的、城市轮廓的方向。
寒风依旧在旷野上徘徊,但此刻吹拂在他们身上,似乎已不再那么酷烈了。
摩托车载着孙玄和叶菁璇穿过略显冷清的县城街道,卷起的风里已少了乡村旷野那种凛冽的土腥气,多了几分煤烟和市井混杂的味道。
路旁的国营商店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人们缩着脖子,揣着手,耐心等待着。
自行车铃铛声偶尔清脆地响起,又很快淹没在冬日的沉寂里。
进了城,生活的另一种节奏便悄然复苏。
叶菁璇将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整张脸,深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略带浑浊的空气,侧头问道:
“玄哥,这趟回村,把原来计划要办的事都耽搁了吧?还有没有别的要紧事得去办?”
孙玄稳稳地驾着车,眼睛留意着路面的坑洼,闻言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笑:
“没有。啥事能比家里的事要紧?”
他说得理所当然,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说起要办的事,倒真有一桩。
上次找刘平表哥他提了一嘴。
他现在身边缺个信得过的秘书,托我帮着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事,他一直挂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