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将河西盐道烤成一面青铜镜,三十辆盐车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成银蛇。白璃的磁石车碾过盐晶地面,九连环机关锁在腰间叮当作响。她忽然勒住缰绳,月白襦裙扫过车辕时,裙裾边缘的冰蚕丝突然绷直如刃,在盐卤凝成的霜花上划出半寸裂痕。
\"李相可闻过云梦泽的冰蚕?\"少女指尖轻叩第三辆盐车的铁箍,磁石片在鎏金步摇簪头泛起幽蓝,\"吐丝时必要浸三日洞庭鱼胶——恰似这车轱辘印里的腥气。\"她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触到滚烫的盐晶,发间银丝混着汗珠垂落,在铁箍上灼出细小白烟。
李斯抚着山羊须眯起眼,三缕长须在热浪中微微颤动。紫绶银章的官袍后襟早已被汗浸透,在脊背处洇出深色水痕。十二旒玉藻冠下的阴影里,丞相枯槁的面容泛起青白,像埋在盐垛下的陈年尸骨。盐吏们缩在车辕阴影里,喉结滚动声此起彼伏,目光在少女腰间晃动的磁石锁与丞相阴鸷的面容间游移。
远处盐垛蒸腾着蜃气,恍若千百冤魂在热浪中扭曲。白璃忽然轻笑,腕间磁石锁链无风自动,九枚玄铁环相击声竟与骊山地宫的青铜编钟共鸣。她广袖翻卷如云,露出半截凝霜皓腕,指尖点在第二辆盐车辕木的铆钉处:\"三日前过武关道时,这辆车的轮轴声比旁车清脆三分——李相可知秦律规定,运盐车轴必要裹三层熟牛皮?\"
\"咔!\"
乌铁链如灵蛇窜出白璃广袖,瞬间吸附车辕。盐堆轰然炸开时,她足尖轻点车辕跃起,裙裾在空中绽开冰莲般的弧度。数十面玄色楚旗冲天而起,火凤尾羽在烈日下振出流金,却见白璃扯住旗角冷笑:\"项家倒是舍得,拿云梦泽的冰蚕丝绣反旗——\"她突然将旗面按在磁石车辕上,金线突然扭曲成蝌蚪状的西周铭文,\"这金线掺了昆仑玉粉,遇磁则显形,李相不妨看看这'楚虽三户'底下藏着的,是不是穆天子西征图?\"
李斯枯瘦的手指骤然收紧,腰间玉玦撞在盐车铁栏上发出脆响。盐吏中有人踉跄后退,靴底碾碎的盐晶发出细碎哀鸣,像极了骊山地宫里被汞毒蚀骨的工匠临终时的磨牙声。
盐垛后突然寒光一闪。
\"相爷当心!\"
三枚毒针破空而来,针尖淬着蓟城特有的靛蓝,在烈日下划出三道妖异的虹。白璃旋身甩裙,磁石锁链在空中划出银弧,广袖翻卷间竟将毒针尽数收入袖囊。精瘦汉子从盐堆后暴起,额角黥纹渗着血珠,袖中弩机直指李斯眉心:\"楚虽三户!\"
\"聒噪。\"
白璃抛出的盐袋在空中炸成雪雾,楚商双眼被盐粒灼得血红。磁石车底弹出铁索的瞬间,她腕间机关锁发出蜂鸣——那是墨家青龙弩上弦特有的声响。绞盘转动声里,那人被倒吊着拽到半空,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白璃玉簪抵住他咽喉,簪头磁石吸出他舌底毒囊:\"咬舌?项燕没教你们新把戏?\"她忽然贴近囚犯耳畔,呵气如冰,\"还是说...你们项将军根本不知,这趟盐车里还藏着燕国太子丹的狼头箭镞?\"
李斯掸去官袍盐粒的动作带着刀锋般的节奏,阴冷目光扫过战栗的盐吏:\"三百斤蓟城精铁,三千箭镞——尔等九族的脑袋,够填几辆盐车?\"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最近盐吏的咽喉,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说!河西戍卒里还有多少项家暗桩?\"
甲士们一拥而上,盐包在戈壁滩铺成雪原。白璃蹲身敲击车板,磁石粉簌簌落下时,她忽然轻笑:\"李相可知楚人最爱在鱼胶里掺什么?\"指尖抹过铁片上的燕国标记,突然将沾着盐晶的食指按在唇上,\"嘘——朱砂遇盐晶...\"
话音未落,楚商突然狂笑喷血。猩红溅在盐车上,竟泛起幽蓝荧光,渐渐显出血书大字。白璃瞳孔微缩——那纹路走向竟与骊山密室拓印的九鼎裂纹一模一样,暗红脉络如活物般在盐晶表面游走。她背在身后的左手急速掐算,指甲在掌心刻出血痕:这血纹走势分明是洛书缺角,与三日前乌苏娜献上的骨钥纹路互补。
\"拖去车裂。\"李斯抖开绢帕捂住口鼻,帕角金线绣着的玄鸟纹突然脱落,\"曝尸盐垛。\"他阴鸷的目光突然刺向白璃,\"白姑娘似乎对楚巫的把戏格外熟稔?\"
\"相爷说笑。\"少女将染血的绢帕塞入袖袋,磁石锁链缠回腰间时故意露出半截墨家青龙纹。她忽然指向西方沙丘,\"比起这个...您不觉得驼铃太急?\"金铃在热浪中摇晃的节奏,竟与骊山地宫青铜编钟的分毫不差。
白璃跃上车顶时,发丝被狂风吹散成漫天银丝。袖中拓印的纹路突然发烫,与九年前赵清漪临终所赠星图产生共鸣,刺痛感沿着臂骨直窜心脉。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垂死的女术士将磁石棋子按进她掌心时说的话:\"九鼎裂,山河鸣,待你见到血纹爬满盐车之日......\"
\"报——!\"
传令兵马蹄踏碎盐晶,惊起满地血蝶般的盐花:\"渭水急汛,郑国渠堤坝出现裂痕!\"
李斯猛然转身,官袍下摆扫过盐车铁钉撕开裂帛。却见白璃已策马奔向沙丘,磁石车在盐滩拖出蜿蜒痕迹,像一条银蛇游向灼日。盐吏们搬运残旗时,无人注意血书荧光正渗入车板夹层——那些暗红纹路如同有了生命,沿着木质纹理爬向西方,与九鼎裂纹悄然重叠。
当第一缕阴影啃噬日轮,盐道骤然陷入幽冥。白璃在黑暗中轻笑,磁石锁链泛起幽蓝冷光,映出她唇角冰刃般的弧度:\"李相可知,九鼎裂纹里淌着的...\"她突然甩出锁链缠住最近的盐车,\"可是周天子的血?\"
雷鸣自地心炸响,三十辆盐车同时迸射血光。李斯官帽突然崩裂,十二旒玉藻串珠滚落盐地,每一颗都映出血色纹路。白璃策马冲入光阵,听见身后传来丞相罕见的失声怒吼:\"拦住她!那纹路是......\"
磁石锁链撞上盐车的瞬间,白璃袖中的墨家机关图突然自燃。灰烬飘散处,血纹竟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九鼎虚影,鼎耳处缺失的纹路正与乌苏娜的骨钥完美契合。她忽然明白赵清漪当年为何要吞下磁石粉——这些盐车底盘的血纹,根本就是移动的九鼎阵眼!
\"相爷最好莫碰那些盐晶。\"少女回眸一笑,指尖勾着半截烧焦的机关图,\"午时三刻的日蚀,最宜养蛊。\"她故意让最后两个字裹着热气呵在李斯耳畔,满意地看着丞相颈侧暴起的青筋。
五匹战马嘶鸣着扯裂楚商躯体时,白璃正用磁石粉拓印纹路。血沫混着盐晶粘在她睫毛上,像凝结的血露。当地面传来第一波震动时,她突然将拓印按在胸口——那里,赵清漪留下的星图胎记正在发烫。三十辆盐车突然同时震颤,车辕铁器相撞声竟合成完整的《云门》古乐。
\"原来如此...\"白璃望着西方喃喃自语。血纹正沿着车轴爬向昆仑山巅,每一道转折都与她梦中见过的青铜巨门纹路重合。当最后一丝日光被阴影吞噬,她听见地底传来九鼎共鸣的颤音,那声音穿透骨髓,与记忆里母亲哼唱的楚歌渐渐重叠。
李斯的咆哮淹没在轰鸣中:\"那是穆天子镇山河的......\"但白璃已策马冲入血色光阵,磁石锁链在身后拖出星河。她知道,当盐车抵达昆仑那日,骊山地宫深处那具空置千年的青铜棺椁,终将迎来它命定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