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里,最偏僻的一间牢房中,囚禁着皇帝的新宠,才刚被晋封的褚妃。
夜色浓稠,大雪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月光透过牢房的窗户射在地面上,映照出满地的凄凉。
一串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褚妃抬起头,比起看清那人的脸庞,先来的是熟悉的一分春香气。
褚妃扬起一半的笑意又倏尔消失不见了,恨恨道:“怎么是你?!”
沈清和抬手在鼻尖处轻轻煽动,驱走了阴冷与霉湿的气味,看向干草垛上衣衫褴褛却鬓发整齐的褚妃,冷冷笑了,“还真是让童常在说着了,褚妃妹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所求,也不过是一个体面。”
褚妃的胸前剧烈地起伏着,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强撑着心绪,嗤笑一声,“怎么,皇贵妃娘娘深夜前来,就是为了看臣妾的笑话?”
“本宫才没那么闲呢。”透过铁栅栏的缝隙,沈清和将手中的油纸糖丸扔到了褚妃的脚边,“这是童常在让本宫带给你的。”
褚妃眸中的恨意似是被浇灭了一般,就着微弱的月光,颤抖的手拾起颗不大的小油纸,“她...是不是很恨我,才不愿意来见我最后一面...”
沈清和徐徐叹了一口气,“慎刑司守卫森严,不是谁都进得来的。”
褚妃低低地笑了,缓缓剥开那糖纸,将那颗糖丸放进口中,细心品味着丝丝甜蜜在舌尖化开。
待那拨动油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 沈清和正准备离开。牢房深处的角落里,传来平静却沙哑的声音,“沈清和,你又赢了。”
沈清和停下脚步,看向牢房里的褚妃,原本平静的眸中升起一丝厌恶,“本宫,从不曾与你争过什么。是你害本宫在先,如今,倒怪起本宫来了?”
褚妃撑着冰凉的地面,费力地坐直身子,倚靠着身后的草垛,徐徐道:“那年雪夜,柳曳池边,我知道那台阶被你事先动过手脚。”
沈清和的心猛地一沉,缓缓转回头,看着她憔悴却仍干净清爽的脸。
褚妃的目光落在一片虚无之处,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一般,眼底毫无波澜,“于是,我特意引皇上上船。如此,待他跌入水中,我便可以纵身入水,救下他来。”
“自我险些被活埋,又被你一句话就拉出那泥坑开始。我就知道皇上是个多疑之人,单凭我一腔真情,是不可能靠近他的。唯有做一个对你有用之人,然后借你的力,才能走到他的身边。”
“那夜,在皇上与皇后怀疑我时,你为我说话,还我清白。”褚妃收回目光,没有与沈清和对视,只是将自己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裙敛理整齐,继续道:“还有那次,昭常在截去了本该属于我的恩宠,你责罚于她。那时我以为,你已经当我是自己人了。”
说完,褚妃自嘲似的笑了,又兀自叹了一口气,“可后来,我得知自己的屋里被仪妃安插了眼线,想要借那方砚台向你求助,你却只是让我自己回去清理门户。那一刻我便明白了,这深宫里头啊,我还是只能靠自己。”
“所以我借青篱,害死了三皇子;又借蓝氏的手,害死了昭常在;最后,我竟阴差阳错得到了那封家书,知晓了你与诚王之间的关系。”褚妃抬起眸子,迎上沈清和的目光,笑容渐渐扭曲起来,朝沈清和挑眉道:“既然你不肯帮我,我就只能扳倒你,然后站在他的身边。”
褚妃猛地一凛,方才还凶狠阴鸷的脸忽而皱成了一团,胃里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把利刃在搅动着五脏六腑。
须臾功夫,褚妃闷哼一声,浓稠的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来,缓缓地落在她的衣裙上。她看着那朵鲜艳的花,声音里带着半分哭腔,满是嘲讽道:“可我机关算尽,却还是输了。”
褚妃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没想到,他堂堂一国之君,竟会为你遮掩。”
听褚妃说完,兜帽下露出半张脸的沈清和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轻骂一声:“虚伪。”
又轻又短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根细针,刺破了褚妃辛苦构建的体面泡沫。
褚妃平静的眸中掀起了一丝波澜,她将手撑在腹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扬声道:“你说什么?”
“这些不过是你想要爬上那权力之巅的借口罢了。你若是坦坦荡荡地说自己想要,正视自己的贪婪,本宫倒还能高看你一眼。”
“本宫本也懒得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可你实在是无耻。”沈清和转过身来,看向褚妃,她唇边的一缕鲜红衬得她更是破碎不堪。
“你说你想站在本宫身边,为本宫所用。可是在你发现仪妃在你身边安插眼线之时,你并未与本宫直言你心中所想,反而以砚台试探。你不真诚,又如何要本宫真心相待?”
褚妃沉默地看着沈清和,蜷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没有反驳,也无力再反驳。
“你是否真心爱慕皇上,本宫无从知晓。可你这般挖空心思,费尽心机,为的究竟是权势还是真情?你如今,还不肯面对自己心中真实所想吗?”
兜帽盖住沈清和的眉眼,她纤长的睫羽在兜帽的阴影下轻颤,声音中没有半点温度,“昭常在与仪妃害过你,你也报了仇。可本宫又是哪里对不住你呢?只是因为没出手帮你,就成了本宫的罪过?你想要扳倒本宫,究竟是为了站在他的身边,还是想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冷风呜咽,雪粒子被狂风卷进牢房,打在褚妃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浓稠的鲜血不断从褚妃的口中涌出,无论她如何用力,似乎都无法再握紧双手。
沈清和轻笑一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纵使旁人都该死,那童常在呢?她没有害过你,也没有挡过你的路。在你利用她、背叛她之时,可曾想过,今日的你,就连求死都要靠她的帮助。”
浓稠的鲜血从涌动不止,片刻功夫便将褚妃的衣襟全部染红。褚妃感觉自己再也无法调动力量,整个身子不断下滑,直到整个后背全部平躺在冰冷的地面。
沈清和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褚妃,思忖许久,才道:“即便你那般待她,她仍担心你会觉得毒药太苦,特意将那毒揉进了糖里。她用心待你,可你却不愿面对自己的心。”
大片大片的暗红在凄凉的月影下流动,褚妃艰难地躺在地上,似乎仍有什么话想说,却被鲜血堵住了喉咙。
她死死地盯着沈清和的方向,向沈清和伸出手,指尖不可抑制地抖动着,眼里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一丝解脱。
“你安心上路吧,”沈清和收回目光,淡淡道:“本宫会向皇上求情,将那架凤首箜篌与你合葬。”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慎刑司这间满是血腥气味的牢笼,洁白的身影重新融入了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