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伦领命后,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换上了一身略显陈旧的楚国士人常穿的深衣,只带了数名精干可靠的随从,乘坐不起眼的马车,悄然离开了平都。
他深知,对于郢都周边那些盘根错节、心思各异的封君贵族们,以汉国使臣的煊赫身份直接压上去,反而会激起警惕与抵触。他需要的是利用自己曾是楚国旧官,与许多封君门下臣属甚至封君本人有旧谊的身份,进行一场“旧友叙谈”式的游说。
他的第一站,是位于郢都以西、汉楚缓冲地带的一位中等封君——安陵君。安陵君领地不大,但位置关键,且其门下食客中,有司马伦昔日在楚国朝堂为官时的同窗好友。
在一处隐秘的别院,司马伦与这位旧友“偶遇”。酒过三巡,谈及当下局势,旧友唉声叹气,言及楚王为应对汉军,加征赋税,连他们这些封君也感压力,更别提领地内的百姓。
司马伦见时机成熟,便屏退左右,低声道:“兄台可知,我如今在汉王麾下效力?”
旧友一惊,随即了然,苦笑道:“司马兄是觅得明主了。汉国如今兵锋正盛,鹰嘴涧一战……唉。”
“非为炫耀兵威而来,”司马伦正色道,“汉王深知,战端一开,苦的是黎民百姓,乱的是商贾流通。楚王加征,贵族盘剥,最终民不聊生。汉王有意,与愿止戈安民,并与封君通商。”
“通商?”旧友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如何通法?如今两国交战,商路几乎断绝。”
“正是因交战而断绝,才需另辟蹊径。”司马伦取出一卷帛书,“汉国愿以平价供应盐、铁、布匹,换取楚地的药材、皮革、漆器。尤其是盐铁,汉国掌控蜀地井盐与越嶲铁矿,来源稳定,价格可比郢都官市低三成。且交易地点可设在双方默许的边境地带,由贵方信任的商队接手,汉国保障交易安全。”
旧友闻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盐铁是命脉,楚王收紧资源,他们这些非核心圈的封君获取不易,且价格高昂。汉国此举,简直是雪中送炭,更是巨大的利益诱惑。
“汉王……有何条件?”旧友谨慎问道。
“条件很简单,”司马伦微微一笑,“只需封君承诺,在其辖境内,不主动与汉军为敌,不参与对汉地商队的劫掠,并……对郢都可能的征调,稍作‘拖延’即可。并非要诸位背主,只是在这乱世,为自己,也为辖下子民,留一条后路,寻一份活路。”
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将通商互利与“止戈安民”的大义联系起来,又给了封君们一个看似不背叛,只是“灵活应对”的台阶。
安陵君的这位旧友心动了,当夜便秘密引荐司马伦见到了安陵君本人。经过一番密谈,利益权衡之下,安陵君最终默许了与汉国的秘密通商协议。
首战告捷,司马伦信心大增。他依葫芦画瓢,凭借过往的人脉网络,或直接拜访,或通过中间人传话,陆续接触了郢都周边、申地附近乃至云梦泽区域的十余位封君或实权大夫。
他游说的核心始终不变:强调汉国的物资优势(尤其是盐铁)和通商便利,描绘通商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弱化政治要求,只强调“局部止戈”和“保境安民”的“道义”;同时,巧妙地利用楚国内部的矛盾,暗示与汉国交好可以增强自身在楚王与大司马争斗中的筹码,或抵御来自其他大贵族的侵轧。
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有封君态度暧昧,有待价而沽;也有忠于楚王的封君严词拒绝,甚至试图扣押司马伦。但司马伦行事谨慎,消息灵通,总能化险为夷。而随着他与更多封君达成默契,一条条隐秘的商路开始重新流淌起来。
汉国的食盐、铁器、优质布匹,如同涓涓细流,渗入楚国的肌体。这些物资缓解了部分封领地的匮乏,也使得这些封君对汉国的依赖和好感悄然滋生。更重要的是,正如姬长伯所期望的那样,与通商相伴的,还有关于汉地“赋税轻”、“孩童可入学”、“降卒得安置”的消息,在这些封君的默许甚至暗中推动下,开始在其领地内缓慢传播。
当姬子越的大军开始向申地外围堡垒发起试探性进攻时,司马伦的游说成果开始显现。
部分临近战区的封君,果然对郢都要求出兵协防、输送粮草的指令阳奉阴违,或是拖延,或是只派出少量老弱敷衍。
这使得驻守申地的楚军主力,在后勤和侧翼支援上,都感到了无形的掣肘。
郢都王宫。
楚王听着大司农关于申地前线军需筹措困难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安陵君说府库空虚,只能提供预定三成的粮草?西华君派来的援兵只有五百,还多是步卒?”楚王猛地一拍案几,“他们是想看着申地落入汉贼之手吗?!”
大司农叹了口气,低声道:“王上,恐怕……不仅仅是消极怠工。臣收到风声,近来边境有些不该出现的物资在流通,价格低得惊人。似乎……有些封君,私下里和汉国搭上了线。”
“什么?!”楚王霍然起身,眼中怒火熊熊,“查!给寡人彻查!是谁敢通敌叛国?!”
大司农面露难色:“对方行事隐秘,且……牵涉可能甚广,若贸然严查,恐生内乱。”
楚王胸口剧烈起伏,他明白了,姬长伯这一手“通商”加“谣言”,比单纯的军事进攻更狠毒!这是在从内部瓦解他的统治根基!
他看向舆图上标出的申地,又想到正在逼近的姬子越大军,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外有强敌压境,内有贵族离心,这盘棋,似乎越来越难下了。
而此刻的司马伦,已经悄然离开了最危险的郢都周边区域,正向下一个目标,位于楚国东南部、同样对楚王政策不满的一位大封君的领地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