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恢复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再次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黯淡下来。
与劫云带来的压抑截然不同,此刻天空的黯淡,像是某种无形巨大的存在遮蔽了光源,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虚空。仿佛有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巨幕,正从宇宙的深处缓缓拉上,要覆盖整个世界。
“嗯?怎么回事?老子的天劫……不是结束了吗?”大红仰着小脸,眸子里满是困惑和一丝不安,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正阳的衣角问道:“怎么又黑了?难道这贼老天还要劈老子?”
正阳面色凝重无比,声音低沉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这不是天劫。这天象……”
混沌元婴在丹田内剧烈震颤,并非预警危险,而是一种面对更高层次变迁时的本能悸动。神识最大限度地铺开,感受到的不是能量的狂暴,而是整个天地都在发出震颤。光线在消失,温度在以一种可感知的速度下降,空气中的灵气变得混乱暴躁。
正潜也收敛了玩笑之色,瞳孔收缩,感受着源自天地本身的压迫,沉声道:“师兄,这感觉……很像古籍中记载的‘天地倾覆’之兆!”
“先回去!此地不宜久留!”正阳当机立断,一手抱起还虚弱不堪的大红,另一只手拉住正潜,周身混沌元炁爆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撕裂空间,朝着荒山芥子空间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离去后,这片刚刚经历化形天劫的山谷,彻底被笼罩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不仅仅是这里,整个东岭,整个南域,北疆,中州,西漠……一切地域,天空都在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
黑暗持续着,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对于此界的亿万生灵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煎熬。日月星辰彻底消失,唯有依靠灯火照明。温度急剧下降,盛夏时节竟呵气成霜,江河开始结冰,凡人多有冻毙者。储存的柴火很快燃烧殆尽,黑暗与寒冷带来了绝望的蔓延。
寺庙,成为了许多人最后的希望所在。各地佛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永恒黑暗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佛光,梵唱之声响彻云霄,形成一个个光明的孤岛,吸引着无数恐慌的信徒涌入。然而,寺庙容量有限,更多的穷苦平民被排挤在外,在黑暗与严寒中瑟瑟发抖,祈求着渺茫的生机,哭喊声、祈祷声、咒骂声在黑暗中交织,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凄惨图景。
荒山,芥子空间内层。
虽然此地独立于外界,但天空也同样黯淡无光,唯有龙宫自身散发的光芒和正阳布置的一些照明阵法提供着光源。兄弟二人和大红站在一座山巅,透过空间壁垒感知着外界的剧变。
“已经三天了……天地灵气愈发混乱,法则哀鸣……这绝非凡间手段!”
大红坐在正阳肩头,晃荡着小脚丫,撇撇嘴道:“那些秃驴的庙倒是亮得很,哼,装神弄鬼!”
正阳没有说话,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对外界天地变化的感知中。混沌元婴与天地联系最为紧密,他能清晰地“听”到,天地灵气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外部强行挤压、渗透。
突然,他猛地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投向了遥远的西方——西漠的方向!
不仅仅是西漠,还有北疆!
那烂陀寺上空。
无尽的黑暗,被一股难以形容的伟力强行撕开,并非恢复光明,而是从那裂缝之中,倾泻下浩瀚如海、纯粹至极的金色佛光!
佛光凝练如同实质,伴随着无数巨大旋转的“卍”字梵印和漫天飞舞的金色莲花虚影。宏大的梵唱不再是源自地面的寺庙,而是直接从九天之上传来,仿佛有万千佛陀、菩萨、罗汉在同时诵经,声浪滚滚,涤荡乾坤,却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与压迫。
在刺目光辉之后,只能隐约看到三具宝相庄严的轮廓。居中者,手持一株含苞待放的金色莲花,莲花微微摇曳,仿佛能定住地火水风,重塑世界;左侧者,托着一方仿佛承载着三千大千世界的黄金宝塔,塔身流转,镇压虚空万界;右侧者,捏着一个玄奥无比的法印,指尖仿佛有无数佛陀诞生又寂灭,演绎着轮回的真谛。
他们的气息……浩瀚如渊,深不可测,远远超越了此界化神修士所能达到的极限,那是一种生命层次的根本性差距,是真正的仙佛之境!仅仅是他们存在于此,散发的无形威压,就让西漠的无边沙海起伏,让那烂陀寺金色主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砖石瓦砾簌簌落下!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并非从口中吐出,而是直接响彻在西漠所有生灵的心湖深处,带着悲悯,带着威严,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此界沉沦,业障深重。吾等奉‘大自在王佛’法旨,特来接引有缘,净化孽土,重归净土。”
那烂陀寺内,早已跪伏了一地的僧侣。上至闭关不出的长老,下至刚入门的小沙弥,此刻无不热泪盈眶,五体投地,用尽全身力气叩首,狂热的呼喊声汇聚成浪潮:
“恭迎使者降临!南无大自在王佛!”
“愿随使者,往生极乐!脱离苦海!”
“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僧稠佛陀悬浮在众僧之前,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高深莫测,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与虔诚,深深垂首,不敢直视那三位降临的尊者。他知道,佛门等待了数千年的时刻,终于到来。而他,将是这片“净化”后的土地上,新的秩序管理者之一。
然而在这狂热的信仰浪潮边缘,那些未能进入寺庙庇护的凡人、部分小妖,却在佛光普照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化作点点金光,如同飞蛾扑火般投向天空中的佛光洪流,他们的脸上带着迷茫与一丝解脱,魂魄与微薄的生命本源被瞬间剥离吞噬,成为那浩瀚佛光的一部分养料。无声无息,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与此同时,极北雪原之上。
那里的黑暗被一种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暗紫色魔气所覆盖,天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魔爪狠狠撕开,裂开一道横跨天际狰狞的缝隙。无尽的魔气如同决堤的冥河,从中汹涌而出,化作亿万咆哮的魔龙、嘶吼的修罗、哀嚎的怨魂影像,瞬间将万里雪原染成一片死寂的暗紫。
冰冷、死寂、吞噬、混乱……这股意志如同瘟疫般蔓延,所过之处,冰雪不是融化,而是直接化为虚无,连空间都仿佛被腐蚀出细微的孔洞。两道笼罩在翻滚沸腾的深邃魔气中的身影,踏碎虚空,一步步从裂缝中走出。
它的身形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但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邪恶与强大,却让任何感知到的生灵都从心底泛起最深的寒意。所处的天空光线彻底消失,温度降至连灵魂都能冻结的绝对零度,唯有那双在魔气中偶尔亮起,如同两颗冰冷血色星辰的眸子,俯瞰着脚下渺小的世界。
没有言语,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满足的叹息,直接在所有北疆生灵的神魂中响起。这叹息声中,蕴含着对“食物”的渴望与贪婪。
北疆白城,那座由段兴掌控的雄城,此刻开启了最强的防护阵法,但在那魔尊降临的余波下,光罩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般明灭不定。段兴悬浮在城头,望着那魔气滔天的身影,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狂热与期待。他身后的信徒,纷纷跪地,吟诵着诡异晦涩的魔咒,迎接他们“主上”的降临。
魔尊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手苍白、修长,指甲尖锐如钩,覆盖着细密的暗紫色鳞片。他对着下方一片生活着无数雪原妖兽和零散部落的城池,轻轻一抓。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城池内所有生灵,如同被一块无形的巨大橡皮擦去,瞬间化为最精纯的黑暗能量,如百川归海,涌入魔尊的体内。他周身的魔气似乎微微凝实了一丝,发出了一声愉悦的低沉嘶鸣。
中州,东岭,南域……
那些无法亲眼目睹西北两方具体降临景象的亿万生灵,只能感受到更加剧烈,整个大陆都要解体的震颤。天空那永恒的黑暗中,偶尔会闪过一道道横贯天际的金色佛光裂痕,或者掠过吞噬一切的暗紫色魔影。
神圣又邪异的宏大声音,不再是隐约可闻,而是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心头炸响。佛门的梵唱试图安抚,却带着强制皈依的意志;魔教的低语充满诱惑,却引动着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恐慌达到了顶点!
“佛祖显灵了!佛祖来救我们了!” 无数绝望的凡人朝着西方金光最盛处叩拜,疯狂地涌向那些依旧散发着佛光的寺庙,哪怕被僧兵阻拦、推搡,甚至踩踏,也阻挡不了他们寻求最后庇护所的渴望。
“魔……魔神降临了!快跑啊!” 也有感知到北疆那恐怖魔气的人族和妖族,肝胆俱裂,如同无头苍蝇般在黑暗中奔逃,却不知能逃往何处。
修士们试图御空而起,却发现天地法则变得陌生而排斥,真元运转晦涩不堪,许多低阶修士如同下饺子般从空中坠落,只能更加疯狂地涌向那些还在发光的佛寺,或是绝望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山林间,妖兽发出惊恐的咆哮,四处冲撞,相互撕咬,本能地感知到末日的来临。
荒山之上,正阳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两股隔着无尽距离,却依旧让灵魂战栗的降临气息。
“那是……西漠和北疆……”正潜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有着本能的恐惧。
大红骑坐在正潜脖子上也不吵不闹,小手紧紧抓着正潜的头发,眸子里满是震撼:“好……好可怕的气息……”
正阳死死地盯着末日般的景象,胸膛剧烈起伏。混沌元婴在丹田内疯狂运转,抵御着那隔着无尽空间传递而来,源自更高生命层次的威压。他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刺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与愤怒。
“炼虚期……而且是至少三位佛门炼虚佛陀,两位魔教炼虚魔修……”正阳仅根据那令人绝望的气息强度就能做出判断,远远超出了此界任何势力能够抵抗的极限。化神修士在其面前,恐怕也如同壮汉面前的婴孩!
“跋陀佛陀……葛玄祖师……你们推演的百年之期……为何连一甲子都未到?”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原本以为,至少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去准备,去挣扎,去寻求那一线生机。
然而现实残酷得令人窒息,收割之期提前,且是以如此雷霆万钧、不容反抗的姿态降临!
“师兄……我们……怎么办?” 正潜转过头,看向正阳,第一次流露出茫然与恐惧。他刚刚获得力量,本以为足以复仇,足以守护,却在真正的天地大劫、上界碾压面前,感到了自身的渺小如尘埃。
正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先乱。他是师兄,是主心骨。
“隐匿,全力运转龙宫与芥子空间的隐匿之力,希望芥子空间可以隔绝上界修士探查,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连‘药材’都算不上,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但即便是尘埃,也要活下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待他们收割完毕,或许……或许会离开。届时,便是我们走出之时。”
正阳望向龙宫深处,那里有那完整的龙字印,有真龙传承。这些,或许是他们在未来废墟之上,重建一切的唯一依仗。
“走,回龙宫深处!启动所有防御与隐匿禁制!”
三人迅速没入龙宫那巍峨的大门。龙宫光芒大盛,无数古老的龙纹亮起,引动整个芥子空间的本源之力,空间壁垒变得愈发厚重、模糊,最终彻底隐没于荒山的虚空夹缝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芥子空间之外,那场针对整个天地的“收割”,正在以西北两大降临点为中心,向着整个大陆蔓延开来。
天地间,光明与黑暗交替,梵唱与魔啸交织,共同奏响了一曲属于此界亿万生灵的挽歌。
收割之日,众生皆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