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因王安石那番关于设立“均田司”的奏请而显得有些凝重。
赵汝安目光深邃,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
王安石此议,直指大安积弊之核心,一旦施行,必将震动朝野。这个全新的、权力巨大的“均田司”,其设立本身就是对现有权力格局的一次猛烈冲击。
“均田司……”赵汝安沉吟着,看向余瑾和王安石,“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朕,需要仔细思量。”
余瑾与王安石对视一眼,皆躬身道:“臣等恭候陛下圣断。”
这种震动朝野的大事,皇帝需要时间来权衡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再正常不过。
待余瑾和王安石退出御书房后,赵汝安屏退了左右,独留大内总管梁宇在侧。
“梁宇啊,”赵汝安似是随意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莫测,“你说,朕这位余爱卿,识人之明,是不是越发精进了?前有狄怀英,如今又给朕寻来了王安石这等干才。朕这龙椅,倒是越坐越省心了。”
梁宇何等玲珑心思,一听便知陛下话中有话。
皇帝的语气虽似玩笑,但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防备。
他连忙躬身,陪笑道:“陛下圣明,方能吸引天下贤才辅佐。余大人忠心为国,慧眼识珠,亦是为陛下分忧。老奴明日便着人将那王安石的履历背景,以及其与余大人此前是否有过交集,细细查探一番,呈与陛下御览。”
赵汝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陷入了沉思。
梁宇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余瑾的能力与忠诚,他信得过。
但身为帝王者,平衡与制约,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均田司的权力太大,若完全由余瑾一系掌控,长此以往,并非好事。
然而,眼下大安的局势,土地兼并已如附骨之疽,若无雷霆手段,国将不国。
王安石所提之策,虽险,却是唯一可能根治顽疾的猛药。
良久,赵汝安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传朕的旨意,此事,不必在朝堂上公开议论。朕意已决。”
他从御案上拿起一支朱笔,在一份空白的诏书上,开始亲自书写。
数日后,一道密诏从宫中发出,直抵平章事府。
诏书的内容很简单:准奏设立“均田司”,总理全国土地清查、丈量、均田、赋役改革等事宜。命平章事余瑾兼任均田司最高长官——督办均田使,总揽全局。命户部观政员外郎王安石,为均田司左使,辅佐督办使,主理章程律法之制定。
同时,诏书中还明确,均田司直属御前,不受三省六部掣肘,拥有调阅各部档案、勘查各地田亩之权,若遇阻挠,可便宜行事。
这道密诏,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虽未在朝堂上公开宣扬,但其设立的消息,却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迅速在京城的高层权贵之间传开。
一时间,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均田司?这是要做什么?”
“清查土地?这是要挖我们的根啊!”
“余瑾小儿,欺人太甚!陛下怎会如此糊涂,任由此子胡来?”
各种惊疑、愤怒、不安的声音,在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官员府邸和世家门阀之间悄然弥漫。
他们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个“均田司”,就像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师闻泽与司空卢颂。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闻泽在自己的密室中,气得将一个心爱的古董花瓶狠狠摔碎在地,“余瑾这是要将我等往死路上逼啊!陛下……陛下竟也由着他!”
卢颂脸色铁青,眼神阴鸷狠厉:“均田司,好一个均田司!看来,上次的警告,他们是全然没放在心上。余瑾这是铁了心要与我等为敌到底了!”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闻泽咬牙切齿道,“必须想办法阻止!若是任由这均田司成立起来,我等世代经营的基业,岂非要毁于一旦?”
卢颂冷哼一声:“阻止?明面上,陛下已下密诏,我等如何阻止?如今之计,唯有暗中联络各方,让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要反对的声音足够大,形成合力,陛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于是,一场针对均田司的暗流,开始在京城内外汹涌汇聚。
一些与土地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开始以各种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私下里散布对均田司的质疑。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随意清查田亩,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此举劳民伤财,侵犯百姓私产,与民争利,非仁政所为!”
“均田司权力过大,又无先例可循,恐滋生新的腐败,不得不防啊!”
这些声音,或明或暗,试图将均田司描绘成一个祸国殃民的机构。
与此同时,消息也以惊人的速度传向地方。那些在地方上大肆兼并土地的豪强劣绅,一时间如惊弓之鸟。他们有的开始连夜伪造地契,企图蒙混过关;有的则暗中串联,商议如何对抗即将到来的清查;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考虑用金钱美色,甚至暴力手段,来“打点”和“威慑”可能到来的均田司官员。
面对这初露端倪的巨大阻力,余瑾却显得异常平静。这一切,早在他和诸葛亮、贾诩的预料之中。
均田司的府衙,暂时设在了平章事府附近的一处僻静宅院。
余瑾与新任的均田司左使王安石,正埋首于各种繁杂的事务之中。
“介甫先生,各地汇总上来的田亩资料,以及户部历年存档的黄册,我已经让人整理出来了。只是其中错漏之处甚多,真伪难辨。”余瑾指着堆积如山的书册道。
王安石仔细翻阅着,眉头微蹙:“意料之中。若非如此,何须我等设立均田司?当务之急,是尽快制定出一套详尽的清查章程和土地丈量标准,并以此为依据,培训出一批精干可靠的清查队伍。”
王安石拿起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勾勒着初步的构想,涉及田亩的分类、登记、核查、以及对隐匿田产的惩处条例等等,每一条都力求精准严密。
余瑾看着王安石专注的神情,心中不由感叹,这位历史上的改革名臣,果然名不虚传。
而此时,皇帝赵汝安也并未闲着。在密诏发出后不久,他又一次召见了余瑾。
“余爱卿,均田司之事,朕已交予你全权负责。”赵汝安语气严肃,“朕知道,此事阻力必大,朝中宵小之辈,定会想方设法阻挠。你放手去做,朕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若有不从王法,胆敢公然抗拒者,无论其官居何位,背景多深,朕,绝不姑息!”
得到皇帝再次的郑重承诺,余瑾心中更多了几分底气。
均田司,这把凝聚着帝王决心与改革者意志的利刃,已经悄然铸成。
它正静静地等待着出鞘的那一刻,准备划破大安王朝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权力和利益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