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疯癫账房,残忆碎片
临安府的土地庙缩在两条巷子的夹角里,断墙爬满枯黄的藤蔓,蛛网在残垣间结得密不透风,像谁织了张灰蒙蒙的网,把整座庙罩在里面。香炉里积着半寸厚的灰,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混着墙角霉斑的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紧。刚走近,就听见供桌底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念叨声,黏糊糊的,像被水泡透的棉线缠在耳边——
“药杵断了……三滴血……沈掌柜的算盘珠子,红得像血……”
账房先生缩在供桌底下,背脊弓得像只受惊的虾,怀里死死抱着个掉漆的红木算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仍在无意识地扒拉着算珠,“啪嗒、啪嗒”的碰撞声在空荡的庙里荡开,格外刺耳。他头发像一蓬枯黄的乱草,脸上糊着黑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门口,像是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老人家,”林羽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柔得像怕惊散了庙里的灰尘,“我们想问问二十年前百草堂的事,您还记得吗?”
“百草堂……”账房先生突然停住念叨,扒拉算珠的手指猛地攥紧,算盘的木框被捏得“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他缓缓抬起头,黑灰覆盖的脸上,眼珠转动时露出的眼白格外突兀:“烧了……都烧了……”他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似的喘息声,“火里有药味,苦的,涩的,还有……还有铁锈味混着甜腥气……”
苏然蹲下身,从包袱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米糕,轻轻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吧,慢慢说。”
账房先生警惕地盯着米糕,瞳孔缩成针尖大,半晌,突然像饿狼扑食似的一把抢过去,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米糕渣子粘在他花白的胡子上,他浑然不觉,嘴角淌下的糖汁顺着下巴往下滴,在满是污垢的衣襟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痕。“沈掌柜那天不对劲……”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算珠被胳膊肘撞得“哗啦”作响,“算珠拨得比平时快三倍,手指都在抖,像被火烫着似的……他让我把‘那批货’藏到地窖,说要是有人问,就说早就烧了,连灰都没剩下……”
“那批货是什么?”林羽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按住腰间的锦囊,那里的蛇神心核不知何时开始发烫,像揣了块温玉。
“黑的……”账房先生突然激动起来,手指猛地指向墙角的阴影,指甲缝里的泥垢簌簌往下掉,“像蛇!盘在陶罐里,一圈圈绕着,罐口封着红布……我听见罐子响了!嘶嘶的,像吐信子……”他突然咧开嘴笑,牙上沾着米糕渣,笑得让人发毛,“沈掌柜说,这是‘药引’,能救百病,也能……”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像贴在耳边说悄悄话,“杀人。”
赵猛皱紧眉头:“药引?难道是毒药?”
“红的……”账房先生突然笑出声,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沈掌柜的袖口沾了红的,他说是胭脂,哄谁呢……”他突然凑近林羽,眼神里的浑浊散去一瞬,竟透出几分清明,“我看见他往药罐里扔了!一小块,红得像血凝结的……后来就着火了,火是绿的,烧起来‘噼啪’响,舔着房梁的时候,把沈掌柜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大蛇……”
“绿火?”影煞眼神一凛,指尖在袖中攥紧,“蚀骨散燃烧时会泛绿光,看来他果然在炼制毒药。”
账房先生没接话,又开始机械地扒拉算盘,算珠碰撞的“啪嗒”声在空荡的土地庙里反复回荡,像是在数着什么。“断了三根算珠……”他喃喃自语,手指抚过算盘上缺角的位置,“像人的手指,红的,滴在账本上……晕开一大片,像朵烂掉的桃花……”他忽然抬头看向林羽,眼神瞬间清明得惊人,“你腰间的锦囊……和沈掌柜当年藏药引的袋子,花纹一样!”
林羽下意识按住腰间的蛇神心核,那股暖意突然变得明显,像有团小火苗在里面慢慢燃起来。“您看清楚了?是什么花纹?”
“蛇……盘着的蛇,”账房先生的眼神又迅速涣散下去,头摇得像拨浪鼓,重新缩回供桌底,双手抱头,“蛇要咬人了……快跑啊……它的牙尖着呢……”
无论再怎么追问,他都只重复着“蛇”“火”“红血”这几个词,间或夹杂着算盘珠子的脆响,像在敲打着二十年前那场未熄的余烬。
林羽示意众人先退出去,站在土地庙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风卷着灰尘扑在脸上,带着股说不清的腥气。账房先生的话像块生涩的拼图,硬生生塞进线索里,补上了“那批货”和“绿火”的碎片,可“蛇形花纹”又把一切引回了自己腰间的蛇神心核——这心核与沈万堂藏药引的袋子纹样相同,难道两者本就同源?
苏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至少知道沈万堂确实在炼毒,不是单纯的受害者。”
林羽点头,目光扫过街角摇晃的灯笼——方才账房先生说“红得像血”时,他突然想起毒后牢房里的断杵符号,三滴血珠坠在杵尖,殷红得刺眼,像极了此刻心核传来的温度,也像极了算盘上滴落的血迹。
“去百草堂旧址看看,”林羽转身走向马车,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不定能找到地窖的痕迹。”
影煞跟上他的脚步,语气里带着几分疑虑:“二十年前的旧址早成了荒地,据说后来被雨水冲垮了地基,连块完整的砖都找不到,怕是……”
“总得去看看,”林羽的声音斩钉截铁,指尖按在发烫的锦囊上,那里的暖意越来越清晰,“蛇神心核不会平白无故发烫,它在提醒我们什么。”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里,仿佛混着土地庙里算盘的脆响,还有二十年前那场绿火舔舐房梁的“噼啪”声。林羽低头摸着腰间的锦囊,心核的温度越来越明显,像有团小火苗在里面慢慢烧起来,顺着血脉往四肢蔓延——
他有种预感,离真相不远了。那团火,或许不仅是心核的提醒,更是二十年前那场绿火留下的余温,在等着被彻底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