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信?
“奴婢不是和佑景一样大的孩子了,不会轻易听信他人,尤其是关乎终身大事。”
“大少爷所感兴趣的我,也不该那么傻。”
“……哪怕,我需要你呢?”
陆殷辞仿佛抽空了浑身的力气,声音没有方才那般戾气,颓态尽显地倚在轮椅上,定定地望着陈映晚。
陈映晚一顿。
“奴婢已经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于大少爷再无益处。”
“若我说有呢?”
陆殷辞掀开披在肩上的外衣,向陈映晚展示自己的右臂。
陈映晚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臂在克制不住地颤抖,青色的血管在惨白的皮肤下剧烈跳动着。
“大夫查不出我的病症,只能给我止痛的药。”
“可那药不能经常服用,否则只会越发依赖。”
“我不想当个药罐子,只能忍……几乎每时每刻,我都要忍受这般痛苦,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我皮肤下爬行、啃噬我的骨肉。”
“每日我只有两个时辰是不那么疼的,可这些时辰却不是固定的。在这两个时辰里,我要回一些重要信件、解决府里的大小事宜,见几名管事,跟祖母请安,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病症。”
“所以我才会每日早早地醒来,坐在书案前,一直等着。”
“等到我不疼的时候,我的手臂才没那么颤抖,我才可以写字、回信,马不停蹄地处理所有事情。”
陈映晚愣住了。
陈映晚只知道上次他疼到缩成一团,还以为只是偶尔的病痛,却不知……陆殷辞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疼痛。
陆殷辞继续缓声道:“我知道我自私,从第一次见到西厢房里,你和佑景贴在门楣上的过门笺时,我就开始自私了。”
墨安想要按照他的习惯,将那些过门笺摘下,而他却违背了自己的习惯,阻拦了墨安。
那一瞬的热闹、笑声,似乎能让他回到很久以前、爹娘尚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也是这样欢声笑语。
那一瞬,他似乎能暂时忘却疼痛。
他贪婪这无需汤药的止痛治法,开始给自己各种各样的理由靠近陈映晚。
可惜事与愿违,他对陈映晚和明煦那件事的处理不仅让他最亲近的家人与他有了隔阂,还让陈映晚离他越来越远。
即使如此……他还是一意孤行地靠近陈映晚。
他就是这么自私,如祖母所说,他扛起了太多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责任,有时候一点无关痛痒的自私,应该不打紧的。
陆殷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始终认为,就算最后这份自私带来了不好的结果,他也完全可以接受。
毕竟陈映晚只是他暂时贪恋依赖的一副药,他还有其他药可以代替陈映晚。
可直到他从余管家口中得知陈映晚想要离开侯府后,他的病症开始加重。
一日十二个时辰,这种令人颤抖的疼痛蔓延全身,他再也无法忽视事实。
他对陈映晚的贪恋,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今天是除夕,他必要去见祖母,可他这副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见。
他只有将“罪魁祸首”请到自己面前,寻求解决之道。
他想,他一定会说服陈映晚的。
用陈映晚最在乎的佑景威逼利诱,或是用她自己的安全威胁她。
无论如何,陆殷辞总能找到办法的。
可事实似乎不是这样。
他遮遮掩掩地想要得到陈映晚的退让,想听到陈映晚说出留下的话。
可陈映晚要比他勇敢得多。
她说,她不信他。
相处多年,陈映晚对陆殷辞依旧没有任何信任。
陆殷辞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陈映晚说得句句在理。
是,他的确没办法时刻让陈映晚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也的确没有办法娶陈映晚做自己的正妻。
甚至连祖母对陈映晚越来越大的恶意,他也不能解决。
他只能畏缩着、自私着要求陈映晚留下。
但陈映晚说不。
于是绝望之下,他只能拿出最可怜又卑劣的手段——示弱。
他将自己最可怜无助的一面展示给陈映晚看,试图以此博得陈映晚的同情,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就这么轻易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他根本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只是一个被病痛缠身、自私自利、贪恋一丝平静的可怜鬼。
他求陈映晚,留下来。
“……”
在陆殷辞几近哀求的眼神中,陈映晚后退了两步,转身夺门而出。
半晌,墨安走了进来,看到陆殷辞倚在轮椅上,几乎了无生息的模样,他吓了一大跳。
他忙从怀里拿出药,喂陆殷辞吃了下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映晚是不是又说些不该说的话了?她这丫头就是这样,有时候口无遮拦的……”
“不。”
“她没有一句话是不该说的。”
陆殷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只是他不想听而已。
陆殷辞闭着眼睛感受浑身疼痛渐渐减轻,十三默默走进来,低声问道:“主子,负责保护陈映晚的十一和十九要召回来吗?”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