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水牛看着自己这边士兵的狼狈,一个个身上沾满泥浆草汁,再看看对面干干净净的,正在欢快的捉自己辛苦隐藏的马群的人们,心中顿感一阵委屈,粗鲁汉子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当然,虽然内心凄苦,但毕竟是一军之将,眼泪再多也只能往肚里流。
刁水牛稳定了一下心神,一边竖着耳朵想听见梦想中那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山呼海啸般的洪水声,可惜一直让他失望。已是初冬,周围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周围成百上千条汉子,鸦雀无声,竟然静的吓人。
刁水牛咬了咬牙,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过是鱼死网破,看对面的人数,还不及自己这边人多,而且那些正在追逐马儿的人群中,居然还有些少女,真是的,长公主这是在过家家吗?先不论她是怎么提前到了这里围堵自己的,就凭她们这点人可别想阻挡老子的脚步。
刁水牛稳下神来,竟然慢慢重拾了信心,不过,他自认可不是鲁莽之辈,立刻着人把杨先生和卢恒生请到了前面来。
不错,这个时候,他又想起来了卢恒生。
杨先生还好,卢恒生已经是疲惫不堪,一身狼狈,他听见士兵来请他去前面议事,心里是又奇怪又恼火,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好一肚子愤恨的去了,没想到拐过山口,竟然看到了一个让他一场惊讶的人。
如果说杨先生和刁水牛的注意力都被水瑶的风采给吸引了,卢恒生却一眼就看到了在长公主的侧后方,一个儒雅的中年美男子和一个一脸英气的中年女子之间,端坐在马上的正是他一直惦记的靖王凌稷。
一时间,卢恒生的心潮澎湃,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凌稷,眼泪那是真的刷刷而下。
杨先生和刁水牛莫名其妙的看着卢恒生,不知道这位骄傲的朝廷五品将军怎么忽然就热泪滚滚,潸然泪下了。
刁水牛尤其心虚,想着自己刚才心里的盘算,纳闷难道这卢将军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打算让他去当先锋?
杨先生想的更多一些,但也猜不透卢恒生的心理,只是隐隐觉得他恐怕是看见自己这边被长公主围堵,心生恐惧,懊悔和自己二人一起连夜撤离,才如此作态,不由得对卢恒生很是瞧不起,但他的城府一向颇深,事已至此,他笃定卢恒生已无退路,况且即使打起来,他一个文弱书生,也轮不到他持刀上前。
故而,杨先生很是淡定,一言不发的和刁水牛一起盯着卢恒生,看他自己作何解释。
卢恒生脸上一阵湿凉,才发觉自己失态,看见面前两个人都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眼光看着自己,心底先是一慌,接着立刻强迫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这可是生死就在一瞬间的时刻,万万不可犯错,露出破绽。都说人在危急时刻容易有机智,卢恒生果然也是如此,就在他抬起手,用衣袖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的同时,一个决心下定了。
于是,刁水牛和杨先生就看见卢将军不紧不慢的掸了掸衣袖,整了整衣冠,四周环顾了一下,找准了一个方向,对那两人正色道:
“卢某在山里有些迷失方向,请问二位,这边可是京城的方向?”
二人被他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刁水牛想了想,点头道:
“不错,这边正是京都城的方向。”
卢恒生对他微一颔首,
“大战在即,容卢某对空祭奠一番。”
说着,在旁边捏土为香,对着京城方向拜道:
“卢恒生微末出身,一身戎装征战二十余载,为东文立下过汗马功劳,却不料今日落到这般境地,与朝廷为敌,实非卢某所愿,但事已至此,长公主率军逼在眼前,已是不可逆转的局面。然而蝼蚁尚且偷生,卢某身为七尺男儿,虽然不惧一死,却不能坐以待毙。”
话一说完,卢恒生猛的站起来,一脚踏在刚才撮起的土堆上,还死命的碾了两脚,脸上已经一扫刚才泪流满面、神情委顿的样子,表情变得又凶又狠。
这变化,把另外两人都吓了一跳。一向蛮横的刁水牛都不禁声音和缓了许多,
“卢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咱们前有拦截,后无退路,正是要团结一心的时候,还是赶紧商量一下怎么突围才是正理,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咱们出去之后再说可好?”
卢恒生却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决然的说:
“刁将军不要说了,狭路相逢,大敌当前,说什么都是废话,我等必须奋勇上前,趁其不备冲破阻碍,冲过这片开阔区域,就有一线生机。”
刁水牛和杨先生松了一口气,估计刚才这个卢恒生是明白了自己已经上了贼船,退无可退了,才痛下决心和他的朝廷决裂,只是他好容易爬上现在这个位置,下这个决心自然是艰难些,掉些眼泪也是人之长情。
这两人自以为洞悉了卢恒生的内心世界,相视会心一笑,接着立刻又收敛了笑容,为难的说:
“卢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对面的长公主虎视眈眈,而且马匹被他们所控,咱们就算是冲出这片区域,没有坐骑,恐怕也无法逃出樊篱。唉,我是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了,卢将军大将之才,不知有何高见,刁某愿意把这三军指挥职权让给卢将军,只愿您能带我们逃过这一劫。”
刁水牛一心想让卢恒生出头打前站,少见的说起了软话。
果然,卢恒生眼见的感动了,拍着胸脯道:
“刁将军放心,卢某心中已有对策,看对面那些兵丁年纪不大,想是没有多少征战经验,这好一会儿,那么一群马儿也没套到几头。
咱们这些兵丁,你我二人各领一半,我带着人先去冲锋破阵,你们一旦看见场上陷入胶着状态,立刻上去抢夺马匹,尽量多抢些,富裕些。一旦我撕开一个口子,你们迅速赶着马匹过来接应,咱们能冲出去多少是多少。”
刁水牛见这卢恒生果然上套,自告奋勇的去做前锋,心中自然高兴,但又舍不得将一半的兵力交给他,一时有些踌躇。
其实这倒是也不怪他,毕竟他昨日还手握将近万人的兵马,转眼就剩下这不足千人队伍,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可这落差也是有的。
“那个卢将军,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把兵力分成三份,咱们三人各带一份,你神勇不可逾越,自然是去破阵,我和杨先生带着人,一个去抢马匹,一个护住后路,随机而动,你看可好?”
卢恒生在心里暗骂刁水牛狡猾吝啬,但也没有办法,这些兵丁都是姓刁的手下,他若是一个人也不给,自己也毫无办法,于是也只好干脆的应了下来。
于是,三人迅速分好队伍,卢恒生又特别把自己不足二十号人的亲兵召集在一起,脸色深沉的嘱咐了好一会儿,不知说了些什么,所有的亲兵听后都脸色集体变得更加凝重。
这一切,说起来漫长,实际上只在不足一刻钟,水瑶远远的在对面看着,丝毫不着急,淡定的等着他们的垂死挣扎。
凌稷的心中却不好受,影影绰绰中,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卢恒生。
那是他曾经的手下,曾经跟着他多年的心腹,如今竟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的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眼睁睁的看着卢恒生居然首当其冲的带着一队人马杀了过来。
哦,没有马匹,只有一群两条腿的泥泞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