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恰好被踱步而来的皇帝唐治听见。
他站在殿外,看着灯下为他缝衣的思宁和一旁勤奋读书的太子,心中充满了满足与安心。
这样一个不恋权位、心思全系在夫君与孩子身上的皇后,让他如何能不放心?!
永徽十五年底,一场严寒侵袭长安,与此同时皇帝唐治的风疾再次猛烈发作,此次更是严重影响到他的视力,视物模糊,有时甚至一片昏暗。
而此刻,思宁再次有孕在身,已近三个月。
“宁儿……朝廷……太子……”病榻上,皇帝唐治紧紧握着思宁的手,气息虚弱,言语因头痛而断断续续,眼中满是焦虑。
思宁回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陛下宽心,一切有臣妾和昭儿。”
于是,一个特殊的政治格局形成了。
每日清晨,十一岁的太子唐昭端坐于紫宸殿御座之下的珠帘前,代为接受百官朝拜,听取政事奏报。
而在他身后,另一道珠帘之后,坐着身怀六甲的皇后林思宁,垂帘听政。
退朝之后,母子二人必定会来到甘露殿。
若皇帝唐治精神尚可,太子唐昭便会跪坐榻前,用清晰简练的语言,将早朝重要事宜一一禀报。
“父皇,今日陇右道奏报,今冬雪大,恐有成灾之患,儿臣与母后商议,已命工部先行拨付部分防灾物资,并令当地官府严密监控,及时疏散安置百姓。”
“淮南刺史奏请增加明年漕运额度,因今年粮食增产……儿臣以为,可准其所请,但需户部核定具体数额,并派员监察,以防虚报。”
唐昭年纪虽小,但思路清晰,抓得住重点。
偶尔有考虑不周之处,思宁便会在一旁温和地补充:“昭儿所虑甚是。
不过,陇右防灾,还需与兵部协调,若需调动驻军协助,应提前预案。
淮南漕运之事,还需考虑运河承载之力,不可竭泽而渔。”
唐治即使病中,头脑依旧清醒,他仔细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太子皆能沉稳对答。
看着日益出色的太子,他心中的焦虑渐渐被欣慰取代。
奏折的批阅权,唐治也暂时移交给了思宁。
然而,执掌大权的思宁,分寸感拿捏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谨慎。
她将奏折分为三类。
一般性政务,她直接处理,只在每日汇报时几句话带过。
重要事务,她必在唐治病情稍缓的片刻,带着太子一同详细禀报,并且主述者一定是太子唐昭。
而关乎军队调动、财政大额支出、五品以上官员任免等核心权力,她则坚持必须由皇帝亲自裁定。
“陛下,左骁卫中郎将出缺,徐世忌大人举荐了两人,这是他们的履历和考评,请您定夺。”
思宁将两份文书放在唐治手边,轻声解释。
“河北道请求追加五十万贯修堤款项,此事关乎今春防汛,数额巨大,臣妾不敢擅专,请陛下示下。”
只有在皇帝唐治风疾发作最严重、无法视事议事的极少数情况下,遇到万分紧急的军情或灾情,思宁才会当机立断,先行处理。
但事后,她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向皇帝详细说明原委,并将自己的处理过程和决策依据毫无保留地呈报。
“三日前,剑南道六百里加急,山南部落叛乱,围攻州府,情况危急。
臣妾恐贻误军机,已先行调遣附近府兵前往弹压,并命吏部速派干员前往安抚。
这是调兵手令副本及后续安排,请陛下过目。”
唐治靠在榻上,听着她条理清晰的汇报,手中摩挲着那枚只有皇后才能动用的、如今已物归原主的临时印信,心中明镜一般。
他虽病着,但权力依旧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皇后宁儿所做的,只是一个最忠诚、最得力的守护者。
在他力有不逮时,小心翼翼地替他看护着这片江山,同时,也在尽心尽力地教导和辅佐着他们的继承人。
他看着眼前沉稳大气的皇后,又看看一旁目光睿智、日渐成熟的太子。
再想到思宁腹中即将诞生的孩儿,即使在病痛的折磨中,一颗心也落在了实处。
这大理的天下,在他之后,必将平稳地交到昭儿手中,而皇后宁儿,就是确保这一切顺利实现的最重要保障。
转眼又是一日朝会,皇帝唐治依旧卧床养病中,没办法参与朝会。
此时,气氛格外凝重。
户部尚书出列奏道:“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
去岁江南水患,今春河北大旱,国库为赈灾已支出巨万。
如今西域都护府请求增拨军饷,臣恐国库难以支撑。”
珠帘后的思宁微微蹙眉,却没有立即开口。
她目光看向儿子唐昭,太子唐昭沉吟了下,沉稳地问道:“尚书所言甚是。
但西域安危关系边疆稳定,不可轻忽。
不知户部可有两全之策?”
“这……”户部尚书迟疑道,“或可暂缓漕运疏通工程,将这笔款项先拨付军需。”
工部尚书立即反对:“太子殿下明鉴,漕运关系京师命脉,若暂缓疏通,恐生变故。”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好了,别吵了!”太子唐治,稚嫩的少年音很是沉稳有力的打断了众人的争吵议论。
“这样吧,众卿和母后听一听孤的想法。”
太子他站起身,向珠帘后的思宁拱手请示。
思宁微微颔首。
太子得到首肯后,从容说道:“孤以为,可先拨付西域军饷之半,令都护府自行筹措部分。
同时命江南、淮南等富庶之地,以平价向朝廷售粮,既可充实国库,又可平抑粮价。
待秋税收缴,再行补足。”
这番见解让众臣都露出惊讶之色。
连珠帘后的思宁也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
退朝后,母子二人照例来到甘露殿。
皇帝唐治今日精神尚可,正靠在榻上饮药。
“父皇,”唐昭跪坐在榻前,先是接过皇帝唐治用完药的空碗,交给一旁的内侍后,将朝堂争议详细禀报。
“儿臣以为,边疆固然重要,但内政更不可轻忽……”
唐治仔细听着,不时点头。
待太子说完,他看向思宁:“皇后以为昭儿之策如何?”
思宁温声道:“昭儿考虑得很周全。
不过臣妾以为,还可令西域都护府与周边部落互市,以丝绸、茶叶换取军需,既可减轻朝廷负担,又能安抚诸部。”
唐治按压着不舒服的太阳穴,“就按你们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