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的画舫如织，桨声灯影，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凭栏处，酒客已半醉，倚着朱栏，放声大笑。
姜姚没功夫搭理旁人，等菜的功夫，她俯身贴耳问道：“李三思到底哪里不好了？”在归园，议论店主，是大不敬的，她只能尽量压低声线。
气息暖暖的，谢烨不由一怔。耳朵瞬间染了颜色，小娘子越来越大胆，贴耳问，在鱼龙混杂的酒肆不显突兀，可此人与他关系暧昧。他侧过脸，双颊触碰，姜姚羞涩站直身体，嘴上不忘调侃：“伴鹤就是一个闷葫芦，三句打不出一个屁。”
谢烨不愿意多说关于李三思的话题，他端着茶，掩饰心中的尴尬，小声问道：“我们今晚睡哪？”
姜姚心思重重，敷衍回答道：“睡小院，不过，我们得翻墙。”伴鹤支支吾吾，李三思情况不妙，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这制衣小作坊能否保得住得两说。唉，创业不易，处处是坑。
谢烨小声喔了一声，小院空置这么久，没人打扫，这会儿住的下人吗？
两酒客打着饱嗝，醉醺醺朝这边走来，其中一灰衣男子咧嘴笑道：“听说了吗？曹国公为了保命把侄儿亲自送入宫中。”
另外一个黑衣男子不由一怔，醒了半分，不可置信嚷道：“啊？进宫做什么？太监吗？”随即，他重重打了一个酒嗝，嗤笑道：“宫里又不缺那玩意。”
灰衣男子双眼迷离，搂着黑衣男子肩膀道：“太监有何意思？当今陛下好男色——”
姜姚咯噔一下站了起来，开口质问道：“你们在胡说什么？”好男色？陛下的独特嗜好，这朝代真有男男cp。
两醉汉吓得不轻，踉踉跄跄后退，瞅了她半天，打着酒嗝，调笑道：“小娘子，模样倒是生得俊俏，脾气却差了点。”
谢烨转头，气势冲冲站了起来，沉着脸道：“滚开。”
灰衣男子还要上前分辩两句，黑衣男子凑近道：“谢府公子。谢三郎是京都卫同知，别招惹了。”
面对落荒而逃两人，姜姚心里愤愤不平，她出声抱怨道：“烨哥，他俩还没把话说清呢！”
谢烨面有郁色，转身坐好，低喃道：“污言碎语，你别信。”
污言碎语吗？姜姚愕然，陛下好男色？不知真假，李三思样貌虽俊却透着一丝阴柔，他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了。
菜陆续上桌，姜姚饿坏了，懒得再想李三思那些破事。国子监的消息更为保真，市井之言不足为信。
姜姚口齿生香，指着盘中的丸子，口齿不清说道：“这炸丸子不错。”肉馅鲜甜，外酥里嫩的。饿了两月有余，什么菜在她面前都是佳肴。这一桌菜，数这丸子最妙。
谢烨莞尔，这盘中丸子叫“螃蟹鲜”，性寒，女子不该吃过于寒凉食物，他不动声色调整起菜盘的位置。
凭栏处，两妇人笑嘻嘻说着话，妇人两边各站着一个仆妇，她们面无表情，警惕望向四周，隔绝酒醉闹事的醉汉。
谢烨瞅了姜姚一眼，拒绝她伸过来的筷子。“夏荷，看见了吗？大户人家仆妇就该立规矩。”
规矩？姜姚微微转头，凭栏处两个妇人珠光宝气，那叉环首饰随着妇人们的大笑而大幅度晃动着。她撇撇嘴，心生羡慕，躬身向前去抢那丸子，大声嘟囔道：“谢漂亮，别想转移话题，这丸子里到底裹着什么肉。”
“蟹肉，螃蟹性寒，女子不易多食。”谢烨干脆把那碟丸子放置到桌底。
螃蟹吗？姜姚眼里泛着熠熠的光，她掐着腰，不气反笑道：“谢漂亮，你反了不成，今日谁结账，你知道吗？”面对金主，气焰如此嚣张。她得挫挫他的锐气。
谢烨眉头一皱，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姜姚诧异，却耐着性子倾听。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高宁县主闹了这么一出，长公主不管管？”红衣妇人捂着嘴，刚刚声音大了一些。
姜姚捂额，无声问道：她们在说十二娘。谢烨默然点头。两人均安静坐好，神色晦暗，侧耳倾听。
绿衣妇人挤眉弄眼说道：“怎么管？妇人自古善妒，这是天性，不过，高宁县主此事做得过于扎眼了，不利于名声。”
红衣妇人啧啧称奇道：“县主也不知避讳，当着马指挥大人的面，让范六娘罚跪，致使其落胎。这善妒的名声在京城可谓大噪了。”
绿衣妇人狡黠一笑道：“这叫下马威，这满城贵人可要掂量掂量，哪家还敢把歌姬，庶女往指马挥使府中送。”
红衣妇人一声叹息，酸溜溜说道：“啊！马指挥赈灾有功，此次回京定是要荣升了，皇后也与马氏连了宗。”
绿衣妇人一阵心悸，朝廷如此隐秘之事，红衣妇人就视若无睹说了出来，这酒肆繁华，怕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又是一场舆论风波。
红衣妇人面色一沉，轻蔑说道：“怕啥？这酒肆乃曹国公的产业，曹国公此刻正陷入朝廷的漩涡中，官员们避之不及。不会让有心之人听去的。”
绿衣妇人松了一口气，低喃道：“走吧。郎君们该等急了。”
姜姚不可置信瞪大双眼，重复两妇人之间的对话：“十二娘让范六娘罚跪，导致范六娘不幸落胎？”
谢烨默不作声，范六娘落胎，这种妇人私密之事，他不甚关心。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市井之言，不足为信。”
姜姚心情一阵烦躁，此事，她一清二楚。范六娘到明州那日，已有小产的迹象。这些人简直胡说八道。十二娘善妒？无稽之谈。十二娘压根看不上马晋，何来善妒之说，她得查查，流言蜚语从何而来。看着走远的两妇人，她提起裙摆冲了过去。
“去哪？”谢烨大吃一惊。小娘子来真的？刚才李三思的流言蜚语，她已动怒。这次轮到污蔑县主之言，她肯定得刨根问底，誓死扞卫。
酒肆人潮涌动，一溜烟功夫，两妇人消失在归园大门处。姜姚左躲右避，急得直跺脚，踮着脚尖大嚷道：“等等，你们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姜姚微微抬眸。谢焕一脸愠怒站在她后方，他抱着胸，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她。
面对上位者的施压，姜姚的身体不由自主轻颤，讪讪笑道：“灿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