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萧景琰的登基大典在国丧之后如期举行,年号定为元兴,寓意万象更新,国运昌隆。
大典之上,年轻的新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接受百官朝拜。礼毕后他并未依照惯例让群臣散去,而是当众取出一封早已拟好的明黄诏书,由内侍总管朗声宣读。
诏书中先是追思先帝功绩,随后话锋一转,直言国赖长君,政需老成,盛赞丰裕伯国子监祭酒谢清风才堪经国,德能辅政,历事三朝,功在社稷,特进为太师中书令,总领内阁,授首辅之职。
匡扶社稷,总理阴阳。
旨意宣毕,满朝肃然,随即便是整齐的叩拜与贺颂之声。
没有人感到意外。
先帝临终前独召谢清风,新帝登基后第一时间便行册封,这一切都已昭示了谢清风无可动摇的地位。这首辅之位空悬十余年,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一个众望所归足以压服一切的人。
谢清风缓缓躬身,撩袍,端端正正地行下大礼,声音沉稳如旧,但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力量:“老臣谢陛下隆恩,臣必当竭尽驽钝以报先帝托付,辅佐陛下安定江山。”
谢清风接过首辅之位后威严更甚,雷厉风行,推行了一系列旨在强兵、理财、澄清吏治的改革。朝野上下提及谢首辅皆是敬畏与信服,连那些曾抵触新政的世家也因他手段周全和赏罚分明渐渐收敛了反对的心思。
可权力的天平,从来都难以长久平衡。
一日御前会议,萧景琰终于按捺不住,对兵部改革的一条关键章程提出了强烈质疑。年轻的皇帝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谢先生!此法未免太过激进!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全然依你所谓数据和推演?朕在兵部观政多年,深知军中情弊,亦知维系军心士气之要!此事朕以为不可行!”
谢清风手持笏板据理力争,条分缕析新法的优势与必要性,语气虽依旧恭敬,态度却极为坚定:“陛下,旧制积弊已深,非大刀阔斧不能革除。此法定案前,臣与枢密院、兵部多位老成宿将反复商议,绝非凭空臆断,望陛下明察!”
君臣二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会议不欢而散。
更让谢清风始料未及的是,就在这敏感时刻,一则尘封的秘闻如同潜流般在京城迅速扩散开来。
先帝萧云舒临终前,竟曾有意传位于谢清风!他不仅拟定了诏书,甚至连温宴的调回,镇北军的移驻,都是为了那一刻的准备。
只不过是谢清风拒绝了接任帝位罢了。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无稽之谈,是攻讦谢清风的恶毒谣言。然而,传言却愈演愈烈,细节愈发详实,在先帝起居注中亲眼看到了相关记载,那盖有传国玉玺的诏书也确实存在过。
更让人心惊的是,温宴统领的镇北军在完成新帝登基的护卫任务后并未完全撤离,其一部精锐确实长期驻扎。
谢清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沿着流言的蛛丝马迹彻查下去。
线索七拐八绕最清晰地指向了那重重宫闱深处,指向了御座上的那一位。
谢清风沉默了。
是他,亲手将这足以颠覆朝纲的流言散播了出去。
谢清风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这圣元朝的首辅之位真的有毒是吧?每一个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得皇帝的信任。
正当谢清风萌生退意,甚至开始盘算着如何撰写乞骸骨的奏疏时,宫人匆匆来报,陛下微服至府,已至书房外。
谢清风眉峰紧蹙,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整衣相迎。只见萧景琰独自一人踏入他的书房,脸上没有了朝堂上的帝王威仪,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甚至有些稚嫩的执拗。
他不等谢清风开口,便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老师,流言是我放出去的。”
开门见山,毫无遮掩。
谢清风沉默着,等待着萧景琰的下文。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没有老师的治世之才,父皇当年迟迟不立太子,就是因为觉得我不够格,不足以真正领会和推行老师您的那些宏图伟略。”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我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才真正明白父皇的担忧,也才真正看清自己与老师的差距。那些改革,那些新政,离了老师,我根本玩不转。每日坐在那龙椅上面对堆积如山的难题,我感受到的不是权力,而是力不从心。”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请求:“这个皇位太累了,也太重了,我德不配位,才不堪任。老师,父皇当年就想把它给您是对的。”
他本来是想着自己坐皇位和老师坐皇位是一样的,他可以听老师的话带领圣元朝走向隆盛,但这一次和老师政见不同让他有很坏的想法。
老师这么厉害,他会把他赶下皇位吗?他对他的皇位有威胁。
这让他觉得不对,他不能伤害老师,权力的诱惑太大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的方正之物,轻轻放在谢清风的书案上。
“玉玺在此。”
萧景琰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老师,我不是试探也不是玩笑,这皇帝我不想做了,老师您拿回去吧,这天下本该就是您的。”
谢清风看到桌子上这个明黄之物,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无名火突然上来了。
他猛地伸出手把玉玺丢到萧景琰怀里,动作之快,力道之猛,让萧景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慌忙接住,脸上写满了错愕。
“胡闹!”
谢清风一甩袖袍丢下一句,“陛下请回吧,此等话语臣只当从未听过,若陛下还念及一丝君臣之情,父子之义,便请谨守君道,莫要再行此令人心寒之事。”
萧景琰抱着被扔回来的玉玺,看着老师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辩解的话咽了回去。
他只觉得老师是一时未能想通,心下打定主意让老师再冷静考虑几日。
他默默行了一礼,低声道:“学生.....告退,请老师再好好想想。”说罢,便抱着那沉重的玉玺,转身离开了首辅府。
然而仅仅数日之后,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通过最新一期的圣元报炸响了整个京城,也彻底震懵了年轻的皇帝。
报纸头版头条,并非政令,也非边报,而是一篇署名谢清风的《陈情谢罪书》。
萧景琰几乎是抢过内侍呈上的报纸,目光死死盯住那篇文章。
开篇尚是引咎辞职的惯常套路,但读着读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文章的中段,谢清风竟笔锋一转,坦然自陈道:“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臣.....实为女子之身。”
“昔年臣为承继门楣,不得已隐瞒性别,冒天下之大不韪,投身科场,蒙先帝不弃,点中三元,忝列朝班,累官至首辅。此皆臣之罪也与他人无涉。”
“女子之身位列台阁,参决机要,实乃千古未闻之荒谬,玷污朝纲,亵渎礼法。臣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更无德无能辅佐圣君,恳请陛下革去臣一切官职爵位,昭告天下,以正视听。臣愿领受一切责罚,绝无怨言。”
萧景琰手中的报纸飘落在地。
假的吧?
老师为了不当皇帝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吗?
老师是女人?
那个在朝堂上纵横捭阖、挥斥方遒的谢允执?
那个带着他读书习字、教他治国之道的帝师?
那个被他父皇视为肱骨、甚至愿意托付江山的能臣干吏?
是.....女人?!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假的!一定是假的!
可那白纸黑字,那熟悉的笔迹,那盖着谢清风私人印鉴的落款,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份认罪书的真实性。
这封《陈情谢罪书》所造成的震动,远不止于皇宫内苑。
朝堂之上,昨日还对首辅改革争论不休的官员们,此刻全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瞠目结舌。
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权倾朝野的首辅大臣?推行了无数利国利民新政的能臣干吏?竟然是....女子?!这简直颠覆了千百年来所有的认知与规矩!荒谬!离奇!
而最为震惊的还是谢思蓁与谢静姝姐妹俩,几乎是同时看到了这份报纸。
谢静姝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得粉碎,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谢思蓁稍显镇定,但捧着报纸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那个从大羊村出来,撑起谢家门户的小郎君居然是她们的妹妹?!
她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得吃了多少苦啊!
就在几天前,谢清风确实异常郑重地将她们二人唤至书房,屏退左右,说了一些如同交代后事般的话。
他说朝廷将有剧变,为保谢家血脉已安排好了退路,会将她们秘密送往北境温宴将军处隐姓埋名。
当时她们只以为是朝争险恶,还纷纷出言表示要与他共进退。
谁知他竟用近乎强硬的语气说道:“此事我已决定,并非与你们商议,届时.....若有得罪,还望阿姐们见谅。”
什么得罪啊!
她们是一家人啊!
谢静姝和谢思蓁第一时间找到林娘,见她早已泣不成声。
她苦命的女儿啊!
谢清风倒是老神在在的,欺君之罪,大不了一死嘛。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这些年她也得罪了不老少人,估计现在弹劾的奏疏让萧景琰烦死了吧。
话说萧景琰是个好孩子呢,能力也有,只是要逼他一把。
反正他也活够了,这一世做了这么多事情,够本了。
谢清风确实已抱了必死之心。
欺君之罪,罔顾伦常,桩桩都是死罪。
她安静地待在府中,等待着最终的裁决,内心一片奇异的平静。
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那份自陈罪状的认罪书,在民间掀起的并非唾弃与鄙夷,而是一场几乎要颠覆乾坤的巨变。
茶楼酒肆里,识字的先生念出报纸上那几行字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久久无法回神。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个老书生猛地摇头,胡须都在颤抖,“谢大人怎么可能是女子?定是有人构陷!是那些被大人动了利益的蠹虫使的奸计!”
“对啊!谢大人是什么人?那是给我们带来了番薯,让我们能吃饱饭的青天大老爷!他怎么可能是女人?胡说八道!”一个粗豪的汉子拍案而起,满脸怒容。
短暂的震惊与不信过后,一种更深切的担忧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不好!谢大人自曝其短,这是被逼到绝路了啊!”
“那些当官的肯定不会放过他!皇上会怎么处置他?”
“谢大人有危险!他为我们做了那么多,现在他落难了,我们.....我们难道就这么看着?”
这股情绪,在女性群体中尤其强烈。
镇江府纺织工坊内,午休时分,识字的管事娘子拿着报纸,颤抖着念完了那篇《陈情谢罪书》。
女工们起初是哄笑,觉得这定是哪里弄错了,可随着每一个字被清晰地念出,工坊内渐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柳七娘正坐在织机前,闻言,她猛地停下了手中的梭子。
她“霍”地一下就站起身,开始利落地解下身上的工服。
旁边的女工拉住她,焦急地问:“七娘!你做什么去?”
柳七娘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到整个工坊,“我去京城去。”
“你去京城做什么?”
“去跟皇帝老爷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说清楚,谢大人是女人又怎样?!她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能靠自己这双手活得堂堂正正!她比这世上九成九的男人都强!这样的好人,凭什么要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有罪?!皇帝老爷要是敢杀她,我....我第一个不答应!”
她的话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干柴。
“对!七娘说得对!谢大人不能死!”
“我也去!算我一个!”
“没有谢大人,我们还在家里挨饿受冻,看男人脸色过日子呢!”
“走!去京城!给谢大人讨个公道!”
“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不过半个时辰,临平府纺织厂的两百多个女工竟全部都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跟在柳七娘身后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她们背着布包,有的还揣着没吃完的窝头,沿着官道往前走。
刚走出镇江府的地界就遇到了一群赶车去镇上卖菜的农夫。
领头的李老汉看到这支全是女人的队伍,忍不住勒住马:“姑娘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天快黑了,路上不安全。”
柳七娘停下脚步,声音清亮:“俺们去京城,给谢大人伸冤!有人污蔑谢大人想夺皇位,谢大人要辞官了!”
“啥?谢大人要辞官?” 李老汉眼睛一瞪,猛地从车上跳下来,“不行!俺们不能让谢大人走年年俺家种了谢大人推广的番薯收了不少粮,连过冬的口粮都够了!俺跟你们去!”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农夫喊:“你们谁愿意去?谢大人是好官,咱们不能看着他受委屈!”
“俺去!”
“算俺一个!”
“俺家的牛棚还是谢大人的政令下来后官府帮着修的,俺必须去!”
十几个农夫纷纷跳下车,把菜车丢在路边,扛起锄头就跟在了队伍后面。
每当遇到路人好奇询问:“诸位娘子,这是要往哪里去?为何如此多人同行?”
女工们便会挺直腰板,清晰而坚定地回答:“去京城!为谢大人讨个公道!”
“谢大人?是.....首辅谢大人?”
“正是!有人要害谢大人!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
简单的对话,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沿途村庄、镇甸,不断有女子加入进来。
她们中有的是受过谢清风新政恩惠的农户之妻,有的是在纺织工坊做过工如今在家操持的妇人,更有许多只是听说过谢大人事迹,感念其恩德的普通女子。
后来,甚至连许多男子也默默加入了队伍,他们种着谢大人推广的番薯,不再担心饥荒,他们清楚地知道,是谁让他们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人们心中只有一个朴素的念头:谢大人是好官,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官!现在好官蒙难,他们不能坐视不管!
万一...万一谢大人就差他们这一个声音呢?
她们没有武器,没有号令,就这样往京城走。
如此庞大的人群移动自然惊动了沿途州县。
有官吏带着差役在官道设卡试图阻拦,拿着律法条文高声呵斥:“尔等无有路引,聚众远行,乃触犯律法之举!速速散去,各回本籍!”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沉默却坚定的人潮。
有明理的读书士子站在人群前列,看着那官吏,朗声道:“这位大人,我们一不为造反,二不为滋事,只是要去京城,替谢大人说一句公道话!这难道也犯法吗?”
那官吏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那望不到头,男女老幼皆有的队伍,到了嘴边的呵斥噎住了。他握了握拳,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低声道:“此路不通,尔等...好自为之。”
这几乎是一种默许。
民众们心领神会,他们不再强闯官道卡口,而是默契地转向了崎岖的山路和偏僻的小径。
没有路引又如何?他们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靠着互相扶持和沿途百姓偷偷塞过来的干粮饮水,执着地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进。
起初是京郊州县如雪花般飞来的急报,随后京城本身的百姓也行动了起来。
他们无需翻山越岭,但却有着同样的心意。
皇宫那巍峨的宫门之外,黑压压的人群自发地聚集起来,没有人高声喧哗,没有人冲击宫禁,只是默默地跪了下去。
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懵懂无知的孩童,从布衣荆钗的妇人,到身着长衫的士子。
他们静静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用这种最古老也最沉重的方式表达着同一个诉求:求陛下,开恩!留谢大人一条活路!
宫门之外是绵延不绝的请命百姓,宫墙之内是许多低阶官员、宫中侍卫、甚至一些内侍,也感念谢清风往日恩德或敬佩其为人,在不当值的时辰,也悄然跪在了通往御书房的甬道旁。
这幅场景让不少朝臣动容,他们当官不就是怀着为民请命的心思吗?要是他们也能得到百姓这样对待,就是死也值了。
谢清风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么轰动,她想到了会有人为她说话,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万民跪谏的场面!这些她曾经尽力想去庇护,想去给予一线生机的人们,如今用他们最卑微也最强大的方式,反过来想要庇护她。
“...何德何能啊。”她低声喃喃,声音哽咽,她这一生,算计过,权衡过,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如此质朴的真情击中心扉。
而皇宫内的萧景琰,更是焦头烂额,满腹冤屈。
他看着御案上那些一边倒地弹劾谢清风欺君罔上,败坏纲常,要求严惩不贷的奏疏,又听着内侍不断回报宫外那越来越庞大的静跪人群,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股邪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朕,朕何时说过要处死老师了?!”他猛地将一本奏折摔在案上,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这些混账东西!就知道火上浇油!还有外面那些人,他们....他们这到底是信不过朕吗?!”
他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一边是祖制礼法如山压顶,一边是万民请愿情真意切,而他自己,根本从未动过要伤害老师的念头。
要不是他自己就是皇帝的话,他估计也要跟外面的人一样大喊青天大老爷冤枉了!
他再也坐不住,一把抓起那卷惹祸的报纸,也顾不得帝王仪仗,只带着几个贴身侍卫,便急匆匆地微服出宫直奔首辅府。
“老师!老师!您快想想办法!”萧景琰几乎是冲进了谢清风的书房,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委屈,“外面那情形您看到了吗?我从未想过要杀您啊!这可如何是好?”
她看着慌乱的皇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陛下,如今,您还想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萧景琰被她问得一怔,他现在哪里还敢说不想啊?恐怕说出去的下一秒,老师万一真的自缢谢罪,恐怕他就算不当皇帝了也得遗臭万年呐,他连忙说道,“我想,老师我想!”
谢清风也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既如此,请陛下随臣来。”
两人一同登上了皇宫高大的城墙。
城楼下,是望不到边际沉默跪伏的百姓。
谢清风上前一步,她撩袍,对着万千民众,深深一揖。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直起身后,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开,“诸位乡亲父老,谢清风在此谢过大家拳拳爱护之心!”
“然,清风确有欺瞒之举。女子之身参科举,入朝堂,位居首辅,此乃铁一般的事实,亦是悖逆纲常,欺君罔上之重罪!法理难容,清风认罪!”
她的话让下方的人群一阵骚动。
就在这时,萧景琰立刻上前,站在谢清风身侧,声音洪亮地接话,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真挚与急切:
“不错!老师....谢卿她,确实犯了欺君之罪!”
“但是!”
“谢清风之功,在于社稷,在于万民!功过相较,其功远大于过!若因性别之别便抹杀所有功绩,甚至加以屠戮,不合乎天理人情。”
“朕,以皇帝之名宣告,谢清风之罪,朕....特赦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下方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宣布了最终的处置:“即日起,革去谢清风首辅一职,削太师衔,罚俸三年!然念其多年辛劳,于国有大功,特保留其丰裕伯爵位,并准其重回国子监担任祭酒之职,教书育人,将功补过!”
听到特赦二字,许多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百姓们逐渐放心地退去。
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因为谢清风自己卸权了不少。
其实真正让谢清风做出那个举措决定的是先帝曾欲传位于她的流言,这个流言衍生出了令她心惊的现实。
一些嗅觉灵敏的官员,或许是出于投机,或许是真心认为她更有资格君临天下,开始以各种隐秘的方式向她靠拢试探。
其中还不乏手握实权的部堂高官和统兵将领。
他们有些人含蓄有些人直白地表示,若谢公有意,他们愿效犬马之劳助她正位,甚至有人拿出了看似周密的计划。
这一切,让谢清风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种围绕她潜在的帝党,对于刚刚即位根基未稳的萧景琰而言是致命的威胁。
这不是简单的朝堂之争,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夺位之险!
只要她存在一日,只要她身上还笼罩着那疑似储君的光环,萧景琰的皇位就永远坐不安稳,那些野心家就永远会心存幻想。
而她,也将永无宁日,再也无法专注于她真正想做的实事。
与其在猜忌,阴谋和无尽的权力倾轧中消耗余生,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个决定其实是决绝的,但当她看到那么多为她请命的百姓反过来想要保护她时,说实在的,她真的有点没绷住。
她这些年做的事情,没有白做。
有人记得的。
在退回国子监祭酒之后,谢清风也开始了自己的老年养老生活。
她可不像萧云舒在位的时候大包大揽地做所有的事情,她只会在萧景琰最难的时候提点一下。
这个世界最终还是他们这些后生的,
春日赏花,夏日听雨,秋日观叶,冬日围炉。
她很满意自己的养老生活。
岁月无声流淌,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谢清风斜倚在国子监值房那张铺了厚厚毛皮的躺椅上,窗外的雪花静静飘落,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一生,起于微末,历经波澜,也登临绝顶。
但终究....无愧于心,亦不负所学。
【滴——宿主任务圆满完成。】
【目标:改变圣元朝积贫积弱之局,引导其走向良性发展轨道,完成度评估:优秀。】
【是否立即脱离当前世界,领取任务奖励?】
【是。】
窗外,雪落无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