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躬身,语速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回主子。”
“您原定回来的那天,姜姑娘去了庆仁堂。”
子朗一听,眉毛都拧起来了。
他脱口而出,“庆仁堂?姜姑娘去庆仁堂做什么?府中有府医,怎么也犯不上去看外面的大夫吧?”
“难道庆仁堂有什么问题吗?”
十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冷冰冰地说道:“属下拿着姜姑娘的画像去问了。”
“庆仁堂的老大夫说有印象。”
“他说,那位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还说……她有了身孕,但胎像不稳,若是不好好养胎,怕是有生命危险。”
十七顿了顿,补充道:“其他的,庆仁堂那边,暂时查不出更多了。”
空气死一般沉寂。
谢晋握着朱笔的手,指节“咔”地轻响。
他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的血色更浓了,像要滴出血来。
心里又痛又酸。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一个人一直隐瞒着。
哦,不对,她只隐瞒了他一个人。
沈元州、顾思思,甚至连顾远择都知道,只有他!
她明明知道他有多么盼望两个人之间能有一个孩子。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急。”
“事无巨细,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十七垂首。
“是。”
门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李氏披头散发,钗环零落,疯了般冲了进来。
她华贵的衣袍上沾着尘土,哪里还有半分往日侯府主母的雍容气度。
“晋儿,救我!侯爷要杀我!”
她一把抓住谢晋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谢晋眉心紧蹙,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天生的压迫感。
李氏见到儿子,积攒的恐惧与委屈彻底爆发,哭声凄厉地刺耳。
“晋儿,你父亲他疯了!他竟然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要杀了我啊!”
话音未落,谢筠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跟了进来。
他衣袍也有些凌乱,显然是追赶所致。
一进来便怒视李氏:“你究竟把柔儿怎么样了?她肚子里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四个月。
谢晋瞳孔骤然一缩,心头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又闷又沉。
也是四个月。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父亲,究竟怎么回事?”
他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谢筠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谢晋的眼神复杂。
“晋儿,你如今也长大了,羽翼渐丰,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是朝廷的左膀右臂。”
“可以说,即使我往后再生几个孩子,也绝对,绝对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了。”
这话听着像安抚,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试探。
谢晋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不置可否。
他如今的权势,早已不是区区一个承袭的侯爵所能比拟。
他父亲这点小心思,在他看来,实在可笑。
谢筠的目光重新转向李氏,失望与厌恶交织。
“多年夫妻,你曾经做的那些伤害子嗣的龌龊事,我看在往日情分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谅你了。”
“可是柔儿,她是无辜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无辜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李氏猛地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怨毒地瞪着谢筠。
“我容不下侯爷你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我还要笑着给她腾地方?”
她尖声反问,那泼辣劲儿,哪里还有半分贵妇的影子。
谢筠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李氏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这个毒妇!你究竟把柔儿怎么样了?”
“别跟我说此事与你无关!我手上可是有证据的,是你的奶嬷嬷带走了柔儿!”
“我只不过,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而已!究竟是为什么?这些年,我身边的女人难道还少吗?你也从来不曾像这般嫉妒发狂,为何偏偏对柔儿如此容不下?”
李氏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
“我打杀了哪个女人,你会这样气急败坏地来找我算账吗?”
“怎么?侯爷您老人家都快入土了,突然就来了真爱了?可真是一枝梨花压海棠,老牛啃嫩草,也不怕折了腰!”
她口不择言,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
“谢筠!我嫁给你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偌大一个侯府,我究竟哪一点亏欠你了,你要这么对我?”
谢筠看着她疯癫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反胃。
“枉费我以前还当你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搞了半天,竟与市井泼妇无异!”
谢晋被他们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底的烦躁几乎要压不住。
他冷声打断:“母亲,那柔儿究竟在何处?”
李氏闻言,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瞬间被点燃了怒火,更加崩溃地尖叫起来。
“晋儿!你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儿子!难道你不帮我,反而要去帮那个小贱人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吗?”
谢晋心里那个荒诞的念头,此刻越发清晰,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觉得可笑,却又觉得,那或许就是真相。
或许,他的鸢儿真的在某个地方。
他想要去验证一番,立刻,马上。
他完全无视了李氏的歇斯底里和哭嚎,锐利的目光转向立在暗处的十七。
“彻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十七的身影微微一动,沉声应下,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谢晋这才将冰冷的视线投向还在争吵不休的父母,下了逐客令。
“赶紧离开这里。”
他的耐心已经告罄。
李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连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指责。
“晋儿,莫非你也跟你那个老不死的父亲一样,被外面的狐媚子给迷了心窍不成?”
“子朗!”
谢晋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淬了冰。
“送客!”
侍立在门口的子朗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躬身。
“侯爷,夫人,请吧。”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生怕这两位祖宗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殃及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