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下的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湿透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尹宗佑在我那句“和他”之后,明显哆嗦了一下,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和恐惧。
“他”是谁,不言而喻。
徐文祖。那个刚刚被我们重创,此刻或许正躺在污水泥泞中痉挛的恶魔。他没死,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压在我们刚刚获得短暂喘息的心上。他不会放过我们。这场逃亡,远未结束。
“我们……我们需要钱。”尹宗佑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现实,“还有药……你的手……”
他说得对。伤口需要处理,饥饿和寒冷正在迅速消耗我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没有钱,我们寸步难行,甚至熬不过这个夜晚。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左手,纱布早已被血和污泥浸透,黏腻地贴在伤口上,传来阵阵闷痛。额角的肿块也在突突跳动。
钱。药。
这两个词在脑中碰撞,激不起任何希望的涟漪,只有更深的无力感。去偷?去抢?以我们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的目光落在尹宗佑身上。他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连帽衫,虽然脏污,但看起来比我这身破烂要好一些。或许……
“你身上,”我开口,声音因为干渴和虚弱而更加嘶哑,“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任何东西。”
尹宗佑愣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起来。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只有几枚皱巴巴的硬币,一张模糊的公交卡,还有一个……款式老旧的电子手表。
他看着那几枚硬币和手表,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就……就这些了……”
我拿起那块电子手表。塑料表壳,液晶屏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值什么钱。但在绝境中,任何一点可能都不该放过。
“这个,”我将手表递还给他,目光扫过远处河堤上方,隐约能看到一条车流稀疏的公路,“你去路边,试试看能不能拦到车,用这个……或者别的什么办法,换点钱,或者直接让司机带我们去能买到药和食物的地方。”
这是赌博。风险极大。可能会遇到好人,更可能遇到坏人,或者直接被无视。
尹宗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恐惧。“我……我一个人?去拦车?不……不行……我……”
“要么去,要么在这里等死。”我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或者,等徐文祖的人找过来。”
听到“徐文祖”三个字,尹宗佑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着我,眼神挣扎,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在里面激烈交战。
最终,求生的欲望以微弱的优势占据了上风。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接过手表,又看了看那几枚硬币,紧紧攥在手心。
“我……我去试试……”他声音依旧发颤,但多了点豁出去的意味。
他站起身,踉跄着,朝着河堤上方的公路方向爬去。身影在月光和杂草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单薄和无助。
我靠在冰冷的河堤泥土上,看着他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将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年轻人身上,无疑是冒险。但我别无选择。我的状态更差,出去只会更引人注目,风险更大。
时间在寒冷和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耳朵捕捉着任何来自公路方向的声响——汽车驶过的声音,刹车声,甚至只是风声的变化。
没有尹宗佑回来的动静。
各种不好的猜测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他被拒绝了?被坏人带走了?还是……他害怕了,自己跑了?
左手掌心的疼痛因为寒冷和静止而变得愈发清晰、尖锐。额头的肿块也在隐隐作痛。饥饿和干渴像两条毒蛇,噬咬着我的胃和喉咙。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自己挣扎着爬上去看看时——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从河堤上方传来!
是尹宗佑!
他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仿佛后面有恶鬼在追赶!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跑到我面前,几乎是瘫软在地,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我,语无伦次地喊道:
“车……有车停了!但……但不是好人!他们……他们看到我的样子……想拉我上车!我……我抢了这个……跑……跑回来了!”
我低头看向他塞给我的东西——是一个棕色的、男式皮质钱包!看起来不算高档,但鼓鼓囊囊!
抢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疯了?!”我压低声音,带着怒意,“你知不知道这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我……我没办法!”尹宗佑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像筛糠,“他们……他们不像好人!眼神很可怕!我害怕……就……就趁他们不注意,抓了这个就跑……”
麻烦。更大的麻烦。
我迅速打开钱包。里面有一些现金,不多,大概二三十万韩元的样子。几张银行卡,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男人照片,看起来三十多岁,面相有些凶悍。
不是善茬。
我立刻将钱包里的现金全部取出,塞进口袋,然后将钱包连同里面的卡片,用力扔向了远处漆黑的河道中央。落水声轻微,几乎听不见。
“走!立刻离开这里!”我拉起几乎瘫软的尹宗佑,声音急促而冰冷,“他们可能会找过来!”
尹宗佑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挣扎着爬起来。我们甚至来不及分辨方向,沿着河堤下方,朝着与公路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开始了逃亡。
冰冷的夜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我们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像两个惊弓之鸟,在荒野和废弃地的边缘疯狂逃窜。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铅,再也迈不动一步,才在一个废弃的、只剩下水泥基座的看护亭残骸后瘫倒下来。
我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尹宗佑直接趴在了地上,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月光凄冷地照着我们这两个狼狈不堪、刚刚经历了一场仓促抢劫(虽然未遂?)和亡命奔逃的亡命之徒。
我摸出口袋里那叠皱巴巴的纸币。它们带着另一个陌生男人的体温和气息,此刻却成了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肮脏,卑劣,但真实。
我分出一半,塞进尹宗佑颤抖的手里。
“找个地方,”我喘着气,对他说,“买吃的,买水,买药。分开行动,目标小一点。一小时后……不,两小时后,在那个……”我指了指远处一个隐约能看到的、像是废弃加油站轮廓的建筑,“……那里汇合。”
尹宗佑握紧了那些钱,抬起头,看着我。月光下,他的脸依旧苍白,眼神里恐惧未褪,但似乎也多了一丝……被残酷现实磨砺出的、冰冷的硬度。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蹒跚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叠沾着汗水和污泥的纸币。
然后,缓缓抬起头,望向首尔市中心那片被霓虹灯染成橙红色的、虚假而繁华的天空。
徐文祖,你一定没想到吧?
你精心策划的“游戏”,最终把你逼到泥泞里挣扎的“玩具”,会用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
用最肮脏,最不堪,你最鄙夷的……方式。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扭曲的弧度。
游戏,还远没有到你喊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