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叠沾着陌生人体温和恐慌气息的纸币,像一块块冰冷的烙铁,揣在口袋里,沉甸甸地灼烧着皮肤。与尹宗佑分开后,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避开可能有监控的主路,沿着城市边缘最阴暗的褶皱移动。
夜色是唯一的掩护。
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看起来鱼龙混杂的便利店,我压低帽檐,用最快的速度买了最基础的必需品:几瓶最大容量的矿泉水,一堆独立包装、热量高的巧克力和能量棒,还有绷带、碘伏、消炎药膏和最普通的止痛片。结账时,店员睡眼惺忪,对我这身污秽和脖颈、额头的伤痕视若无睹,或许在这片区域早已司空见惯。
拎着塑料袋走出便利店,冰冷的夜风一吹,虚脱感再次袭来。我靠在巷口的阴影里,拧开一瓶水,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短暂地压下了饥饿和干渴,却浇不灭心底那簇幽暗的火苗。
两个小时后,废弃加油站。
我提前到了,藏身在一堵半塌的围墙后面。这里荒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铁锈混合的陈旧气味。月光将残破的加油机和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变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城市的喧嚣如同背景噪音,模糊而不真实。每一阵风吹草动,都让我神经紧绷,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那根重新擦拭过的、冰冷的铁丝。
尹宗佑会来吗?
他会不会拿着钱,因为恐惧而独自逃跑了?或者……遇到了别的麻烦?
各种猜测在脑中盘旋,像一群嗜血的蝙蝠。
就在约定的时间即将过去,我几乎要认定他不会出现时,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了加油站入口的月光下。
是尹宗佑。
他手里也拎着一个便利店塑料袋,脸色比分开时更加苍白,走路的样子有些别扭,左腿似乎有点瘸。他看到我,明显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但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又迟疑地停下,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和……心虚?
“你受伤了?”我盯着他的腿。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左腿,支吾道:“没……没事,跑的时候摔了一下。”他避开我的目光,将手里的塑料袋递过来,“我……我买了些吃的,还有……这个。”
我接过袋子,里面除了面包和水,还有一盒……创可贴,以及一小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用于跌打损伤的药油。
“你用不着买这些。”我说,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们自己都朝不保夕。
“我……我看你额头……”他小声解释,依旧不敢看我。
我没有再追问。我们找了个背风的角落,靠着残破的墙壁坐下,开始沉默地进食。面包干涩,巧克力甜腻得发齁,但在极度的饥饿面前,这些都成了维持生命的燃料。
吃完东西,我重新处理左手的伤口。拆开被血污泥泞浸透的旧纱布,伤口因为之前的剧烈动作和污水浸泡,边缘有些发白外翻,红肿得厉害。我用碘伏小心擦拭,刺痛让我额头冒汗,但动作依旧稳定。然后涂上药膏,用新买的绷带重新包扎。
尹宗佑在一旁看着,几次想伸手帮忙,又缩了回去。他自己也拿出药油,龇牙咧嘴地揉着肿起的脚踝。
“接下来……怎么办?”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是啊,怎么办?
我们像两只从捕兽夹里逃出来的、浑身是伤的野兽,暂时找到了一个喘息的洞穴。但洞穴外,猎人和猎犬的脚步声从未远去。
徐文祖还活着。他那个隐藏在“正常”社会下的黑暗网络依然存在。我们抢了钱(虽然未遂,但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成了真正的在逃人员。
警察不可信。社会无处容身。
我们只有彼此。两个被命运(或者说,被徐文祖)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残缺不全的灵魂。
我看着尹宗佑。月光下,他低着头,专注地揉着脚踝,侧脸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被恐惧刻下的痕迹。他懦弱,惊慌,但关键时刻,他拿起了铁管,他抢了钱包(无论多么拙劣),他回来了。
他体内,或许也藏着某种未被发掘的、在绝境中才能显现的韧性。
而我……
我抬起重新包扎好的左手,看着那洁白的纱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掌心下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之前的疯狂和……力量。
那种将徐文祖按在泥泞里,抠破他额头,顶撞他要害时的、冰冷而暴戾的力量。
那不是属于“李小姐”的力量。
是“她”的。
那个沉睡的、被徐文祖孜孜以求的、连环杀手的本能。
它在苏醒。在鲜血和绝望的浇灌下,悄然滋生。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杂草气息的空气。
然后,睁开。看向尹宗佑。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我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不是东躲西藏的计划。”
尹宗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徐文祖不会放过我们。逃跑,永远是被动的。”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要想活下去,真正地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月光下,我的眼神一定冰冷得可怕。因为尹宗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喉结滚动。
“什么……办法?”他声音干涩。
我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夜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解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