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层冰冷的银霜,覆盖在废弃加油站的残骸和我们这两个蜷缩的影子上。尹宗佑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也是一种被恐惧浸透的麻木。他不再质疑“解决他”这个目标的疯狂,或许是因为清楚,在这条被徐文祖逼入的死胡同里,回头已是万丈悬崖。
“巢穴”是当务之急。
我们身上的伤,夜晚的寒气,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都让我们无法再露宿荒野。需要墙壁,需要屋顶,需要一扇能暂时隔绝外部窥视的门。
尹宗佑提供的线索指向了更深处、几乎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一片待拆迁的、早已人去楼空的旧居民区。那里巷道狭窄如迷宫,房屋破败,水电早已切断,是流浪汉和边缘人物的临时栖身所,也是藏匿的绝佳地点。
我们趁着夜色最浓的时刻,再次启程。脚步比之前更沉,不仅因为疲惫和伤痛,更因为肩上那份刚刚达成的、沉重而危险的“同盟”。
旧居民区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废墟。斑驳的墙壁上画满了涂鸦和红色的“拆”字,窗户大多破损,像空洞的眼窝。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灰尘、霉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尿臊味。
尹宗佑对这里似乎有些了解,他带着我七拐八绕,避开可能有其他“住户”的区域,最终停在了一栋位于巷道最深处、几乎被隔壁高楼阴影完全吞没的三层小楼前。楼门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这里……应该没人。”尹宗佑小声说,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我们走上二楼。楼道里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垃圾。尹宗佑推开一扇虚掩的、漆皮脱落的木门。
里面是一个单间。很小,大约只有十平米。没有家具,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蛛网。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面墙壁,距离极近,光线几乎无法透入。空气滞闷,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但有一张破旧的、没有被搬走的榻榻米垫子扔在角落,上面甚至还有一张看不出颜色的薄毯。
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天堂。
“就这里吧。”我说。
我们简单清理了一下地面的灰尘,将榻榻米垫子拖到相对干净的角落。尹宗佑将他买的食物和水放在垫子旁,然后抱着膝盖坐下,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狭窄的、被墙壁切割的天空。
我关上门,用一根在楼道里找到的、锈蚀的铁棍别住门后。虽然作用有限,但至少能提供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然后,我也在垫子上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呻吟,伤口在寂静中变得愈发清晰。
我们没有开灯(也没有灯可开),就着从门缝和窗户透入的、微弱的月光和城市光污染,沉默地坐着。
“信息……”尹宗佑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怎么找?”
我拿出那叠剩下的纸币,在昏暗中数了数。还有不到十五万韩元。这点钱,在正常渠道买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黑市。”我吐出两个字,“或者,网络的黑角。”
尹宗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有个地方……”他犹豫着,声音很低,“在东大门那边……更深的小巷里……有些网吧……不太正规……可以……不用身份登记……而且……可能能找到……‘那种’人……”
“哪种人?”我问。
“就是……卖信息的……或者……能帮忙‘办事’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恐惧。
我明白了。那是游走在法律灰色甚至黑色地带的掮客。危险,但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明天。”我说,“你去。”
尹宗佑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我?!我一个人?!”
“你熟悉那里。目标小。”我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我这张脸,太显眼。”额头的肿块和脖颈的纱布,都是明显的标记。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用力攥紧了拳头。
“拿着。”我将一半的钱塞进他手里,“小心点。只打听消息,别惹事。问徐文祖,问伊甸考试院,问任何可能相关的线索。价格……看着办。”
尹宗佑看着手里的钱,像捧着烧红的炭火。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钱紧紧攥住,塞进了裤子最里面的口袋。
“工具呢?”他哑声问,避开了我的目光。
工具。这个词让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我抬起重新包扎过的左手,看着那洁白的纱布在昏暗中模糊的轮廓。
“工具……我来想办法。”我说。
尹宗佑没有再问。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或者说,不敢去深想。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终于冲垮了紧绷的神经。我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却能感觉到尹宗佑的目光,依旧带着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落在我身上。
这一夜,注定无眠。
不是因为身下的榻榻米坚硬冰冷,不是因为伤口疼痛,也不是因为对明天的担忧。
而是因为,我知道,从我们踏入这个“巢穴”,决定“解决他”的那一刻起。
我们脚下踩着的,已经不再是求生的荆棘路。
而是一条……通往更深黑暗的。
无法回头的。
单行道。
我睁开眼,看向窗外那片被切割的、虚假的夜空。
徐文祖。
你听到了吗?
猎物的獠牙,正在阴影里,悄悄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