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居民区的死寂被白日的天光稀释,却并未驱散那股陈腐和压抑。阳光艰难地挤过狭窄的巷道,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投下惨淡的光斑。我和尹宗佑蜷缩在二楼的“巢穴”里,像两只在朽木中等待时机的虫蠹。
他最终还是去了。揣着那叠沾着不义和恐惧的纸币,走向东大门那片更深的阴影。出门前,他反复检查了帽檐和口罩,眼神里的惶恐几乎要溢出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
我留在这里。并非休息,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身体的疼痛在静止中变得格外清晰。左手掌心的伤口在纱布下闷痛,额角的肿块依旧醒目,腰侧的旧伤像一根埋在内里的毒刺,随着呼吸隐隐作痛。但这些物理上的痛苦,远不及内心那片正在疯狂滋生的、冰冷的荒芜。
“解决他”。
这三个字像魔咒,在脑海里盘旋。它不再是昨晚绝境中迸发的狠厉,而是在这死寂的等待中,慢慢沉淀为一种具体而狰狞的计划。需要步骤,需要时机,需要……更致命的“工具”。
铁丝和盐酸是孩童的玩具。对付徐文祖那样的存在,需要能一击毙命,或者至少能造成绝对压制的东西。
枪?在韩国这片严格控枪的土地上,难如登天,且极易暴露。
刀?普通的刀具在他那些专业手术器械面前,如同废铁。
毒药?来源、剂量、下毒方式,都是问题。
我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堆我们昨晚清理出来的垃圾上——几个空塑料瓶,一些断裂的电线,几块腐朽的木板……
前世那些属于“她”的、关于利用日常物品制造混乱和杀伤的记忆,如同沉在水底的冰山,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不是系统的知识,而是一些零碎的、充满黑暗想象力的片段:如何让普通的化学品变得不稳定,如何利用压力制造简易的爆炸物,如何将随处可见的物件变成刺穿喉咙的凶器……
那些记忆冰冷,残酷,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静。它们不属于“李小姐”,它们属于那个双手沾满鲜血、以收割生命为乐的“艺术家”。
而我,正在主动地、有意识地,去挖掘,去触碰这些记忆。
胃里一阵翻搅。不是恶心,是一种更深的、灵魂层面的战栗和……一丝隐秘的、扭曲的兴奋。
不。
我猛地甩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完好的皮肉,用疼痛驱散那些危险的念头。
不能完全变成“她”。那样即使解决了徐文祖,我也将万劫不复,成为另一个游荡在世间的恶魔。
我需要控制。在利用这些黑暗知识的同时,必须牢牢守住“李小姐”那点残存的、对“正常”的渴望和对生命的敬畏。
哪怕那点渴望和敬畏,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微弱。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
直到下午,门外才传来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我移开铁棍,拉开门。
尹宗佑闪了进来,迅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他摘掉帽子和口罩,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眼神里混杂着惊魂未定和一丝……诡异的亢奋。
“怎么样?”我问。
他深吸几口气,从裤子最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我,手还在微微发抖。
“找……找到了一个人……在网吧最里面的隔间……他说……说可以卖消息……”尹宗佑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语速很快,“我……我按你说的,问了徐文祖,伊甸考试院……他一开始不肯说,后来……后来我加了些钱……”
我展开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几个零碎的信息:
「徐 - 牙科诊所,每周三下午停诊,去向不明。」 「考试院- 严福顺,每周四上午去城东市场采购。」 「双胞胎- 经常在江西区旧港一带活动,与一个叫‘黑石组’的底层帮派有牵扯。」 「注意- 有人在找你们。两男,特征:寸头,黑夹克。可能是钱包的事。」
最后一行字,让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果然,麻烦找上门了。
“还有……”尹宗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那丝亢奋更明显了,甚至带上了一点病态的神秘感,“那个人……他还给了我一个……网址。”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复杂的、混合了字母和数字的字符,像某种暗网的入口。
“他说……如果需要‘特别’的东西……可以去这里看看……但警告我们……后果自负。”
特别的东西。
我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尹宗佑残留的冷汗。
这,就是通往“工具”的路径吗?
一条充满了未知危险,可能直接将我们吞噬的捷径。
尹宗佑看着我,眼神复杂,既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又有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丝被卷入更大漩涡的、扭曲的刺激感。
“我们……要用这个吗?”他小声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从那张写着网址的纸条,移到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
徐文祖。严福顺。双胞胎。黑石组。还有那两个寻找我们的寸头男人。
一张无形的、危机四伏的网,正在收紧。
而我们,这两个网中的困兽,刚刚拿到了一把可能撕开网线、也可能将我们自己割得遍体鳞伤的……双刃剑。
我缓缓握紧了拳头,左手掌心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然后,将那张写着网址的纸条,紧紧攥在了手心。
眼神,在昏聩的光线下,沉淀出一种混合着绝望、疯狂和冰冷决绝的幽光。
“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