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暗网网址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铁,攥在手心,烫得灵魂都在滋滋作响。尹宗佑带回来的信息,则像一张逐渐显影的、布满污渍和裂痕的地图,将我们与徐文祖之间的黑暗战场,勾勒出模糊而狰狞的轮廓。
周三下午停诊。周四严福顺采购。双胞胎与“黑石组”。还有那两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寸头、黑夹克”。
危机四伏,时间紧迫。
“巢穴”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气息,以及我们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污泥和恐惧的酸腐气味。尹宗佑坐在榻榻米垫子的另一端,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身体还在因为之前的冒险和带回的信息而微微发抖。那叠纸币换来的线索,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更多令人窒息的未知。
我们需要电脑。能匿名访问那个网址的电脑。
“网吧。”我说出了那个尹宗佑刚逃离的地方。
他身体一颤,猛地摇头:“不行……太危险了!那里……那里可能还有他们的人!”
“必须去。”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尹宗佑哑口无言,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我们没有立刻动身。白天太显眼。我们像两只习惯了黑暗的穴居动物,必须等待夜幕降临。
等待的时间里,我强迫自己吃下干硬的面包,喝光冰冷的水,试图为这具残破的身体补充一点能量。尹宗佑几乎没动食物,只是抱着水瓶,小口小口地啜饮,眼神始终没有焦点。
下午晚些时候,我重新处理了左手的伤口。拆开纱布,情况比想象中更糟。伤口边缘红肿发炎,有少量黄白色的脓液渗出。我咬着牙,用碘伏反复擦洗,刺痛让我冷汗直流,但动作依旧稳定。必须控制住感染,否则不用等徐文祖找来,我自己就会先垮掉。
尹宗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几次欲言又止。当我把沾满脓血的旧纱布扔到一旁时,他忽然小声开口:“那个网址……里面……真的能买到……‘那个’吗?”
“那个”。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指代。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用新纱布缠绕着手掌,“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不再说话,只是眼神里的恐惧又深了一层。
夜幕终于如同浓墨般泼洒下来,将旧居民区彻底吞没。巷道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城市光污染投下的、模糊而诡异的微光。
我们像两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巢穴”,融入这片废墟的阴影里。尹宗佑带路,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超乎我的想象,总能找到最隐蔽、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路径。
东大门那片区域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喧嚣和混乱。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俗艳的光芒,将行人的脸照得光怪陆离。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酒精、香烟和汗水的复杂气味。
尹宗佑说的那家网吧,藏在一条主干道背后、需要穿过好几条狭窄岔路才能抵达的深巷里。招牌很小,灯光昏暗,门口挂着厚重的、隔绝内外视线的深色门帘。
推开帘子进去,一股浓重的烟味、泡面味和体味混合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灯光是那种令人不适的暗红色,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张沉浸在虚拟世界里的、或麻木或亢奋的脸。空气里回荡着键盘敲击声、游戏音效和偶尔爆出的粗口。
尹宗佑显然对这里心有余悸,他缩着脖子,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看到“寸头、黑夹克”的身影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我们找了一个最角落、背对着大部分人的隔间。机器老旧,键盘上覆着一层油光。
“用这个。”尹宗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不记名的预付网卡,声音压得极低,“我……我顺便买的。”
我接过网卡,插入电脑。开机,运行某个尹宗佑提供的、用于隐藏Ip地址的简陋软件(也是他从那个掮客那里弄来的指示)。然后,在浏览器里,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输入了那张纸条上的网址。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屏幕黑了一下,然后,跳转到一个设计极其简陋、没有任何装饰、只有纯黑色背景和白色文字的页面。像某个早已被遗忘的、互联网初期的bbS论坛。
页面上方,只有一行冰冷的白色文字:
「深渊集市。入此门者,放弃希望。」
下面,是分类列表。名称直白得令人毛骨悚然:
「信息贩售」 「身份伪造」 「特殊服务」 「物品交易」
我的鼠标,悬停在了「物品交易」上。
点击。
子页面展开。里面是更加具体,也更加触目惊心的分类:
「防卫用具」 「监听设备」 「化学制品」 「……」 「定制服务」
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目光在「化学制品」和「定制服务」之间徘徊。
最终,我点开了「定制服务」。
页面跳转到一个类似聊天窗口的界面。只有一个空白的输入框,和下方一行小字提示:
「描述你的需求。代价另议。」
我盯着那个空白的输入框,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悬停。
需要什么?
一件能对付徐文祖的“工具”。一件能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予他致命一击的东西。一件……符合他“美学”,能让他“欣赏”的……“作品”。
这个念头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但我没有犹豫。
在输入框里,缓慢地,敲下了一行字:
「需要一件小型、隐蔽、能瞬间致人失能或造成严重生理痛苦的物品。要求:无金属部件,易于伪装,触发方式非常规。」
敲下回车。
屏幕暗了下去。几秒钟后,一行新的白色文字浮现:
「需求已接收。评估中。」 「初步报价:三百万韩元。交付方式:dead drop(死投)。是否继续?」
三百万!
我瞳孔一缩!我们剩下的钱,连零头都不够!
尹宗佑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数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
「资金不足。」我敲下回复。
「可接受部分抵押品。或,提供等价值‘服务’抵扣。」对方回复得很快。
抵押品?我们一无所有。服务?什么服务?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何种服务?」我问。
「信息收集。目标清除。物品递送。视具体内容定价。」
目标清除……
我的手指僵在键盘上。
尹宗佑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用口型无声地说:“不!不能!”
我知道。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但……
我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文字,看着那个通往“工具”的、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报价。
然后,我缓缓敲下:
「提供信息。关于目标:徐文祖,牙医,伊甸考试院住户。所有异常行为,社交关系,可能据点。报价?」
这一次,对方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该目标信息已有部分收录。补充信息价值待估。初步报价:五十万韩元。需验证真实性。」
五十万。依然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数字。
「验证方式?」我问。
「提供一条未被记录的、可验证的细节。」
我沉默了片刻。脑中飞快闪过徐文祖的一切。
然后,我敲下:
「目标右臂内侧,近肘弯处,有一处陈旧性疤痕,长约三公分,呈不规则锯齿状。疑似非医疗器具所致。」
这是昨晚在泵站搏斗时,我近距离看到的,一个极其隐蔽的细节。
消息发出后,聊天窗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新的消息终于跳出:
「信息已验证。有价值。」 「接受该信息抵扣部分款项。剩余二百五十万,或等值服务。」
二百五十万。依旧是天文数字。
「无法支付。」我回复。
「那么,交易终止。」
屏幕上的文字开始逐渐变淡,似乎即将关闭。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瞬间——
「等等。」我猛地敲下键盘。
「你还有三秒。」
我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敲下一行字:
「接受‘物品递送’服务抵扣。指定地点:伊甸考试院,305房间,徐文祖。物品:你方提供的‘工具’。」
敲下回车的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将致命的“工具”通过暗网的力量,直接送到徐文祖的老巢!这无疑是在挑衅,是在玩火!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打破僵局、获取“工具”的方法!
对方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
尹宗佑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呼吸急促得像是随时会晕厥。
终于。
屏幕上跳出了最后的回复:
「任务已接收。」 「‘工具’将于24小时内完成并进入投递流程。」 「风险自负。」 「聊天记录将于十秒后销毁。」
十,九,八……
我看着那倒计时的数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七,六,五……
尹宗佑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四,三,二……
我猛地拔掉了网卡!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网吧里嘈杂的背景音,和我们两人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在狭小的隔间里回荡。
我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左手掌心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紧张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新换的纱布。
尹宗佑瘫软在一旁,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刚刚……与深渊做了一笔交易。
用徐文祖的秘密,换取了指向他心脏的……一颗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网吧窗外那片被霓虹灯染红的、虚假而疯狂的夜空。
徐文祖。
你期待的游戏,我为你……
准备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希望你会……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