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原部落。
泥石流虽然已经平息,但到处都是泥浆,部落一片狼藉。
“阿澜,你……你说什么?你要走?”
格玛鲁紧紧拉着清澜的手臂,粗糙的骨节泛白,脸上满是惊惶。
她哭喊道:“阿澜,你好不容易恢复,扶楹也解契了,伽不会嫌弃你是被遗弃的雄性,我们一起在部落生活,像从前一样不好吗?为什么要走?”
格玛鲁的眼泪滚落,声音发颤。
清澜静立如雪松,雨水顺着他优越的眉骨滑落,在瘦削的下颌凝成银线。
他亚麻色的长发干干净净,未缀一枚骨饰。
他转头看向雨幕,灰棕色的眸子清澈至极,伸手拂过格玛鲁的手时,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声音清越空灵:“阿母,我要去找她。”
“阿澜……她已经死了!死了!”格玛鲁不愿松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声音哽咽:“扶楹不是说了吗?你们已经两清了!”
清澜骤然暴怒,灰棕色的瞳眸泛起戾气:“谁要与她两清?!”
“她还活着,我要找她!要问问她,为什么不要……”声音戛然而止,清澜喉结剧烈滚动着,下一瞬,他甩开格玛鲁的手,转身没入雨幕。
尾音虽猝然折断,他喉间却溢出困兽般的喘息。
为什么?她突然就不要他了?
既然一次次不顾他的意愿,一次次拼了命般将他从深渊拽回来,怎么就轻易斩断了这一切?
就那么决绝地解契,不要他了。
“清澜阿哥!”伽追了两步,声音哽咽在暴雨中:“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扶楹就不会生气,你们也不会……解契,对不起。”
清澜脚步微顿,他没有回头,清越空灵的声音从他背影传来:“伽,不是你的错。不论当时要被泥浆吞没的是谁,我都会救,你是我的族人。”
清澜垂眸,长睫被雨水浸湿:“我不后悔救你。”
他指节微微收紧,喉结滚动:“只是,该早些同她说明白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雄性。”
听着清澜自嘲的话,伽眼泪簌簌而落,悲痛难忍,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早在清澜阿哥与扶楹结契那一天开始,他们就不可能了。
“伽,她留下的食物,足够部落安然度过雨季。”
“你们照顾好自己。”
清澜转身大步踏入雨幕,暴雨将他远去的背影洇成一道模糊的痕迹。
*
扶楹跟着两个兽人穿过腐殖质弥漫的沼泽,到了流浪兽人聚集地。
说是流浪兽人聚集地,其实,这里是黑鳄兽人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划出的灰色地带,老远就能看到嶙峋的骨木上挂着鳄鱼皮,泛着一股恶臭。
岭南走在前面,低声道:“巫女大人,要在这里落脚,得每天给黑鳄部落上供,要么每天一只食草兽,要么就得给一颗三星纹兽核。”
说到这里,岭南和身后的年轻兽人脸上都露出苦涩。
而沼泽深处,偶尔传来鳄尾拍打泥浆的闷响,给人无形的压力。
扶楹眉梢轻挑,没想到这落后的兽人大陆,都有“保护费”一说。
“巫女大人,咱们到了,您看……我们……”岭南局促地搓了搓手,目光不安地扫过四周,这么大的猎物要是被人盯上,他们今天可危险了。
黑鳄沼泽,向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扶楹却不着急,问道:“你们在流浪兽人聚集地待多久了?”
岭南一愣,却不敢隐瞒,忙道:“我们是雨季前来的!”
扶楹思忖半晌,迟疑道:“那你们,有没有在这里见过一个……一个不太清醒的兽人?”
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形容落蘅,原主记忆最后,落蘅确实是疯了,精神不大正常,流落到这里来,也不知成什么模样了。
岭南一听,松了口气,咧嘴笑道:“不太清醒的兽人?嘿,会来黑鳄沼泽落脚的疯兽人可不稀罕,多着呢!”
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就昨个,就有个上不起供的疯雌性,她被黑鳄族的兽人给拖进沼泽的时候,还在笑呢!”
扶楹一顿,眉头紧锁。
落蘅如果不清醒,怎么可能猎到食草兽,获取兽核?
如果是旁的疯兽还正常,毕竟捕猎是兽性,是本能,但对于落蘅来说,他以月华为食,从不狩猎,所以他若是神志不清,是不会本能捕猎的。
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扶楹眉间紧蹙,情绪不佳,岭南顿时也不敢乱说话了。
“你们对这里熟悉,给我找个人,事后我会再给你们猎物。”扶楹瞥向两人,眸子里泛着粼粼冷光,语气不容置疑:“这是订金。”
说着,两颗五星纹野兽的兽核抛给岭南。
契纹并不能精准定位,只是一个模糊的,大概的范围。
这黑鳄沼泽看着着实不小,要找一个人不容易。
岭南双手颤抖地捧着两颗兽核,忙不迭点头:“巫女大人尽管吩咐!”
他佝偻着腰,声音压低:“只是不知道,巫女大人要找的人,除了……还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说,他是什么种族的兽人?或是身上戴着什么……”
扶楹沉吟片刻:“他生得……很别致,不是寻常的好看。”
闻言,岭南嘴角一抽,这算是什么特点??
“一头紫色长发,眉宇间自带三分春色。”扶楹眉尖一蹙,想了想,又给出了几个字:“春色听不懂对吧?就是很妩媚,很柔弱的那种好看,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股非常好闻的花香,让人闻之不忘。”
落蘅自然是好看的。
古往今来,草木成精者自带三分灵韵,七分清气,哪有不好看的?
岭南听完扶楹的描述,陷入沉思,怎么觉得这个描述这么熟悉?
这时,他身后扛着猎物的岭南倒抽一口凉气:“嘶——”
“你知道?!”扶楹眼神一动,盯着年轻兽人。
岭南也疑惑了,转头看向自己的阿弟:“你知道?”
年轻兽人脸色惨白,喉结滚动,肩上的猎物“砰”地砸在地上,拼命给岭南使着眼色,让他往那边看。
扶楹蓦然回首,看向黑鳄沼泽深处。
那边,一缕流霞自天边升起,似将整个恶臭的沼泽都笼罩了一层金光。
光晕流转间,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奇异的花香。
那香气极柔、极冷、像是浸染了月光与霜雪的昙花,轻轻拂过鼻尖。
岭南踉跄着后退两步,喉间挤出嘶哑的声音:“祭司大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熟悉了,这说的不就是黑鳄沼泽的大祭司吗?
紫色长发、妩媚、周身带香,除了柔弱不符,其他都符合!
岭南喉结滚动了一下,颤抖道:“巫女大人,你,你确定,柔弱??”
黑鳄沼泽的大祭司,那可是立在兽人尸骸上的人物!
扶楹没说话,只是望着沼泽深处的霞光。
雾气翻涌间,隐约可见一道修长的影子立于沼泽之上,他一头紫色长卷发如云霭倾泻,整个人仿佛与霞光融为一体。
污浊恶臭的死水漾开一圈圈涟漪,好似在为他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