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抬头看着站起来,已高过自己一头的次子,震惊失神,手中一松酒壶滑落,被李承翊稳稳接住。
他的动作不大,却吓得吴皇后连退数步,直到被脚下的尸体绊倒,摔在地上。
“你……你的残废,竟是装的!”
吴皇后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那毒无药可解!”
“母后所说的毒,是下在您亲手所做的糕点中么?”
李承翊一脸遗憾:“可惜那监军嘴馋,独自偷吃干净了,儿臣并未尝到滋味。”
吴皇后听得此话,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她想起李承翊回来后,这半年来京城发生的种种,浑身悚然。
林凉雨的身份不难查,她原来还在嘲笑,苏照棠不识珠玉。
现在看来,那林凉雨分明就是东宫故意送给李婴的!
再加上东宫迎娶了苏照棠,南疆苏家军亦会无条件站在东宫这边。
塞北的黑翊军,更无需多言。
三大兵权,尽归东宫!
局势已然明朗。
而如今李婴,尚还在得意忘形,以为自己才是唯一继承大统的人选,落败成定局!
想到这里,吴皇后竟是又笑了起来:
“想不到,我儿竟是如此心机深沉之辈。
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只会眼巴巴求着我爱护的可怜虫。
原来自小到大,你都是装的,你跟你父皇一样虚伪薄情!”
李承翊听着丝毫不恼:
“母后,您不慈,又如何指望儿臣孝顺?
儿臣向父皇请求,过来送您最后一程,难道还不够吗?”
吴皇后听得脸色煞白,看着儿子脸上淡淡的笑容,心中冰凉。
浑然没想到她故意刺激之下,李承翊竟然只有这点反应。
他竟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这个母亲了!
不可能!
李承翊自小重情,十分渴求她亲近的执念,怎么可能就这么散了?
除非……除非他找到了新的寄托!
吴皇后心头一震,好似找到了答案,尖声冷笑:
“李承翊,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娶的太子妃,是真的爱你吧?
她一个自小流落农户的和离女,受够了苦,嫁给你,不过是为了权势!为了富贵!
若是没有这两样,她根本不可能选择你。”
李承翊听到这话非但不恼,反而笑了:
“母后所言,儿臣都知道。
幸亏富贵和权势,儿臣都不缺,日后只会更不缺。
如此,儿臣就能长长久久,将人留在身边。”
吴皇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是提到了苏照棠这个人,她这儿子冷峻的眉眼,便就忽然软化下来,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这种眼神,她从未在李元策脸上见过。
她忽然开始嫉妒苏照棠,而后思及未来,又仿佛看到了第二个自己。
“人心易变,你日后当了帝王,后宫佳丽三千。
而她习惯你的宠爱,一旦失宠,当真还会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李承翊神色冷淡:
“太子妃是儿臣的妻,宠爱二字,未免太过轻贱了她。
不过母后,你尽管放心。
纵使日后宗室的折子堆成山,儿臣的身边,也只会有太子妃一人。”
“不可能!”
吴皇后嘲笑:
“身为帝王,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子嗣,才能稳定朝纲。
若太子妃不能生,你怎么可能扛得住朝堂动荡的压力?”
她生了两个儿子,李元策犹嫌不够,而苏照棠身有寒症,这辈子极有可能无嗣。
到那时候,百官逼迫,她这儿子如何能坚持不纳妾?
李承翊轻声一笑:
“母后这番话是在说儿臣,还是在说从前的父皇?”
吴皇后身形一颤,“你……”
“我不是父皇。”
李承翊语气随意:
“若非儿臣怕没有足够的权力,护住太子妃,儿臣连这个皇帝,也不是很想当。
子嗣继承皇位的执念,更是没有。
女子怀孕生产,皆有风险。
儿臣宁愿她不受这个苦,日后从宗室过继几个子嗣过来就是。”
这一番话,震得吴皇后久久没有说话。
她死死盯着李承翊,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丝心虚,可不论她怎么看,他的眼里只有坦然。
这一刻,吴皇后终于意识到,她这儿子,与李元策是不同的。
也比他那同母异父,卖母求饶的大哥,更重情。
只要对他好,他就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可她偏偏,这辈子从未有一刻对他好过,甚至将他当成了敌人。
悔恨的眼泪,渐渐涌出眼眶。
她瘫坐下来,后知后觉地开始愧疚,却未再说一声对不起。
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早已不在他这个儿子眼中。
一声轻飘飘的道歉,亦无法抵消这二十年来的罪过。
但好在,她还有一件事,能帮到他。
她面色平静下来,从托盘上拿过空酒杯,撑着身子起来,一把夺过李承翊手中的酒壶,倒满一杯。
琥珀色的酒水,倒映出一张披头散发的脸。
“真是不体面。”
她喃喃一声,放下酒杯,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发。
李承翊只在一边静静看着,并不催促。
吴皇后只花了半刻钟,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对着镜子惨淡一笑。
她这一生,真是个笑话。
“我查到一件秘辛,关于李婴……”
她速速说完心中的秘密,不等李承翊有所反应,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翊儿,母后……对不起你。”
她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只为让自己死前,心中好受一些。
李承翊沉默地看着母后躺下,声息渐无,再未出声。
半个时辰后,周能迈着小步来到床榻前,低声道:
“陛下,乾王殿下和皇后娘娘……薨了!”
老皇帝闻言容貌愈发苍老,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太子呢?”
“太子殿下从正殿出来,脸色白得吓人,浑浑噩噩的。
怕是忘了与陛下您说一声,直接回去了。”
“到底还是心软。”
老皇帝轻叹一声,“去朕私库,取天山雪莲来,送去东宫,给太子压惊。”
“是。”
周能应声,心中惊讶。
陛下给睿王送过不少私库的宝物,但给太子……这还是第一次。
陛下怎么忽然改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