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铁栅栏窗洒进病房,贺知宇正蹲在地上整理一摞报纸。他的指尖小心地抚平每一处折角,将有关傅星沅的报道都剪下来贴在本子上。当护士推门进来送药时,发现这个曾经最危险的病人正在哼着走调的歌,脚边散落着彩色纸屑。
“今天心情不错?”护士递过药片和水杯。
贺知宇仰头吞下药片,喉结滚动时露出颈部一道已经淡化的疤痕。“他说今天会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能带新的拼图。”
护士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已经装了十七颗糖果。每次傅星沅来访都会带一颗,贺知宇从来舍不得吃。罐子旁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民联系卡,那是上次傅星沅无意中落下的。
下午三点整,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贺知宇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皱褶。当傅星沅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是个站得笔直的身影,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坐。”傅星沅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
贺知宇乖巧地坐下,眼睛却黏在纸袋上。当傅星沅取出盒装拼图时,他的瞳孔微微扩大。那是一幅向日葵花田的图案,和去年他们在车上见过的一样。
“一千片。”傅星沅打开盒盖,“下次来之前拼好。”
贺知宇郑重地点头,手指轻轻抚过拼图边缘。他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给你的。”里面是一沓心理评估报告,最近三次的暴力倾向评分已经降到安全阈值。
傅星沅翻阅文件时,贺知宇紧张地搓着手指。直到看见对方微微颔首,他才长舒一口气,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获得了缓刑。
“李医生说,如果保持这个状态……”贺知宇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跑什么,“也许秋天就能……”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仿佛说出来就会变成泡沫。
傅星沅将拼图推到桌子中央:“开始吧。”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病房安静得只剩下拼图块碰撞的轻响。贺知宇的专注力惊人,很快找出所有边缘碎片。当他的指尖碰到一块特殊形状时,突然顿住了。那是块心形的拼图,明显是后来加进去的。
“这里。”他将拼图递给傅星沅,“该你放。”
傅星沅接过拼图,准确地放进天空的位置。贺知宇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因为那里原本该是片云朵。
“你作弊。”贺知宇说,眼睛却亮得惊人。
傅星沅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果放进玻璃罐:“奖励。”
当夕阳西斜时,拼图完成了四分之一。贺知宇坚持送傅星沅到门口,在安全距离外站定:“下周见。”顿了顿又补充,“我会把药都吃完。”
走廊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傅星沅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他才回到病房,将那颗新得到的糖果对着灯光看了很久,最后放进已经拥挤的玻璃罐。
日子像拼图一样一块块拼接起来。贺知宇的评估报告越来越薄,药量却越来越少。初夏的某个下午,他获得了一项新特权。在监护下使用医院的公共电话。
他盯着话机看了足足五分钟,才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当傅星沅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时,贺知宇的掌心沁出汗水,将话筒握得发烫。
“是我。”他说完就后悔了,这开场白蠢得像恐怖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拼图拼完了?”
“还差天空的部分。”贺知宇的拇指摩挲着话机边缘,“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通话只有短短三分钟,挂断后贺知宇却像跑了马拉松般气喘吁吁。护工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徒手掰弯铁栏杆的男人,此刻正对着电话亭的玻璃整理头发,脸上带着青春期少年般的红晕。
七月最热的那天,傅星沅带来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经过专家小组评估,贺知宇获得了外出试验的资格。
“明天上午,去植物园。”傅星沅将一份文件递给他,“需要你签字。”
贺知宇接过钢笔的手抖得厉害,签下的名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他反复确认文件内容,生怕漏看任何条款。“就我们两个?”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还有李医生。”傅星沅的话让贺知宇的肩膀垮下来,但下一句又让他眼睛重新亮起,“如果这次顺利,下次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当晚的监控录像显示,贺知宇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最后爬起来对着月光练习微笑。他对着空气伸出手,又迅速缩回,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品。
植物园之行出乎意料的顺利。贺知宇穿着傅星沅带来的便装。稍大的衬衫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壮硕,棒球帽遮住了额角的疤痕。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傅星沅身后,只有在看到锦鲤池时才流露出孩子般的兴奋。
“许个愿。”傅星沅往他手里塞了枚硬币。
贺知宇盯着掌心的硬币看了很久,突然抓住傅星沅的手腕,将硬币塞回他手里:“你帮我扔。”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的愿望……只有你能实现。”
硬币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入水中,惊起一圈涟漪。李医生在远处假装没看见这一幕,低头记录着:“患者表现出良好的情绪控制能力与社会适应性。”
返程的车上,贺知宇获得了最大的惊喜。傅星沅递给他一部手机。“只能存一个号码。”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每天通话不超过十分钟。”
贺知宇捧着手机的样子像捧着圣物。当晚医院熄灯后,他被发现躲在卫生间里,对着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发呆。屏幕上“傅星沅”三个字被他的指尖反复描摹,直到电量报警。
夏去秋来,贺知宇的病房渐渐有了生活的痕迹。窗台上的绿萝抽了新枝,墙上的日历圈满了红色标记,床头摆着他们一起完成的拼图。当第一片梧桐叶飘落时,他终于拿到了conditional discharge(有条件释放)的文件。
“每周要回医院复查。”李医生将出院证明递给他,“监护人是傅警官。”
贺知宇站在医院门口,秋风吹乱了他精心梳好的头发。他转身看着生活了一年多的建筑,突然深深鞠躬,吓得门卫差点按警报。
傅星沅的公寓比想象中整洁。贺知宇光着脚站在玄关,不敢迈步。“进来。”傅星沅说,“你的房间在左边。”
那间十平米的卧室成了贺知宇的新世界。他花了整整一下午布置。床单要铺得没有一丝褶皱,拖鞋摆在绝对对称的位置,连牙刷都要朝着同一个角度。当傅星沅推开房门时,看见他正跪在地上用卷尺测量床头柜与墙的距离。
“吃饭。”傅星沅敲了敲门框。
贺知宇像接到圣旨般弹起来,却在门口急刹车:“我能……碰餐具吗?”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忐忑。
傅星沅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带到餐桌前。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贺知宇的眼眶发红,他低头看着两人接触的皮肤,像是目睹什么奇迹。
晚餐是简单的番茄炒蛋和米饭。贺知宇吃得极慢,每一口都要咀嚼三十次以上。“好吃。”他小声说,虽然这道菜咸得发苦,“明天……我能学做饭吗?”
那晚傅星沅半夜起床,发现贺知宇蜷缩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着个空玻璃罐。那是装糖果的容器,现在里面装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法庭文件复印件。
“怎么不睡?”
贺知宇抬起头,月光下的眼睛湿漉漉的:“怕醒来发现是梦。”
傅星沅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厨房。当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两颗糖果。“吃完后记得刷完牙再睡觉。”语气不容置疑,“明天带你买新衣服。”
贺知宇剥开糖纸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里面藏着宇宙奥秘。当甜味在舌尖蔓延时,他突然笑了,那个笑容纯净得不像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晚安。”他说,这次没有加上“警官”二字。
傅星沅站在卧室门口,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乖乖躺下,像只被驯服的野兽收起利爪。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贺知宇脸上投下细长的光斑,那道狰狞的疤痕也变得柔和起来。
“明天见。”傅星沅轻声回应,关上了房门。